作 者：丁壳

21岁，在拍摄“婷美广告”前两年，倪虹洁结婚了。31岁，在《武林外传》播出后最红的时候，倪虹洁生下了儿子。孩子的到来没能拯救婚姻，不久后，她和丈夫和平分手。现在，倪虹洁又找到了爱情，她和新男友住在自己买的北京50平loft里，过着不富裕而温暖的小日子。

2021年年底，《爱情神话》在上海举行首映时，倪虹洁大方地向大家介绍她的儿子，喊着他的名字，说“你是最帅的”。

倪虹洁不像女明星。从爆红，到没落，到翻红，她始终是真实、坦诚的。她看重生活，远远大于人设、偶像包袱、商业价值。

市场再大，终归是池塘。而她是一尾鱼，游在海里。

41岁那年，在综艺节目上拿到一张B级卡，倪虹洁懵了。

作为演员，她戏龄20年，演过国民经典《武林外传》，拿过国际电影节影后提名。

而B级，是那档演员竞技类综艺中，最低的市场评级。与淘汰一步之遥。

在她之上，A级和S级，有没演过戏的当红爱豆，有热播剧女配角。

让戏骨们去坐冷板凳，固然是为了节目效果。

但不可否认，赛制反映了市场规则，残酷而真实。

风靡全国的“婷美”广告和《武林外传》之后，倪虹洁没有跃升为红人，反而几乎淡出影视圈。

等她回来的时候，已经沦为市场的B级选项。

30多岁的时候，她就已经快进到“妈妈专业户”这一步。

《过春天》，她演黄尧的妈妈，两人相差16岁；《摩天大楼》，她演Angelababy的妈妈，两人相差11岁；《第二次人生》，她演王媛可的妈妈，两人相差6岁。网剧《将军在上》，她演芦芳生的妈妈，两人同龄。

综艺上，她抹着眼泪说：“如果我不演妈妈，不演大反派，就没有戏给我演。”

对于这一切，倪虹洁后悔吗？

再来一次，她会换个活法吗？

当年《武林外传》的火爆程度无须多言。

从艺15年没演过女主角的“佟湘玉”，2006年之后，演了冯巩、管虎和张艺谋的女主角。

“郭芙蓉”接到了《潜伏》。“白展堂”也终于不用靠老婆养了。

而“祝无双”呢？她真的去开了一家客栈。

《武林外传》之后，有经纪公司想签倪虹洁，她拒绝了。理由是：我想出去玩，他们不让怎么办？他们让我拍戏的时候，我不想拍怎么办？

她推掉了很多戏约，去过游牧民族的生活了。

在四川的某个镇子上，祝无双骑着马，提着一整只羊腿，背着帐篷，进山了。

夜里，山上很冷，她跟一群不认识的人，烤羊腿，看天上密密麻麻的星星。

在云南的某个镇子上，祝无双穿着蓝色的袍子，戴着银饰，骑着一匹七千块钱买来的马，踏着青石板路去菜市场买菜。

她开了家客栈，每天帮人订房、退房，应付坏掉的马桶，挣不了钱，一直赔着。

这样的日子，被倪虹洁称为“梦想主义”，连“理想主义”都算不上。

有一回，一起露营的驴友问她，你长得好像祝无双，你不会真的是她吧？

倪虹洁斩钉截铁：不是！

她害怕被人认出来，那对于她来说是一件极其尴尬的事情。倘若正在路边摊儿上撸串，突然被陌生人盯着看，“我一瞬间就会觉得串儿都不好吃了。”

在世俗成功的维度上，倪虹洁不上进，也缺乏企图心。

她不期待大红、拿奖，同样不期待奢侈品和过剩的物质。

演戏呢，那时候在她眼里，甚至算不上一份职业。只是一份闲差。

她不挑剧本，不会主动结识导演和制片人为自己寻找机会。倘若有熟人找，有功夫，就去拍拍。未曾刻意磨练演技，对自己的要求仅仅是不忘词、不挨骂。

她天真浪漫，拒绝向市场上供青春。

于是她的青春，就在高原稀薄而澄净的空气中，星空、阳光下，晃晃荡荡地度过了。

倪虹洁的性情，就像天上的云一样随性自由，从来不计划何时下雨。

她进入演艺圈，也纯属意外。

拥有出众的样貌，她却对自己的美缺乏认知。

小时候，她被父母寄养在上海的姑姑家，总是穿着别人穿剩下的，宽大不合身的衣服，从未因为外表受到优待。

直到上了高中，她陪朋友去拍广告片，化妆师告诉她：“你长得太好看了。”她才惊讶地意识到，自己是好看的。

那位化妆师成了她的第一个贵人，引荐她拍了朵而胶囊的广告。

此后，是婷美内衣。那段广告获奖无数，曾风靡全国电视台。

当时的倪虹洁，思想并不开放，甚至十分保守。

刚开始，她本以为自己要代言的是一种类似背背佳的保健衣，到了广告拍摄现场，看到模特们穿着文胸走来走去，她一下就吓哭了。

化妆师忙安慰她，叫她不要害怕，可以给她找个替身。

没想到第二天到了片场，等她的不是替身，而是架好的机器，和准备就绪的工作人员。

就这么半哄半骗着，倪虹洁拍完了这支广告片。

她的天赋显而易见。

尽管心里打鼓，但是倪虹洁体态舒展，表情大方，呈现出一种难得的、健康的性感。

在那个保守年代，如此大方自信地展现女性躯体之美还十分少见，这支广告甚至成为很多人对女性美的启蒙。

倪虹洁被评为“全国十大广告明星”。

在此后的五六年里，那支广告在电视上反复播放。

有时候，家里人一起吃饭，原本大家都在热烈聊天，电视里突然出现倪虹洁，气氛就凝固了，所有人低头吃饭，不再说话。

对于倪虹洁来说，那半分钟总是特别难熬。她心里觉得，家人虽然没说什么，但心里一定是介意的。

如果不是因为长相出众，阴差阳错拍了广告，她就会像所有接受严格家教和高等教育的普通孩子一样，上大学，找个“正经”工作。

后来，她考上了非常正经的大学，同济大学，读了非常正经的专业，经济信息管理。

仍然有星探想要发掘她，有人找她拍广告，有人找她演漂亮性感的角色，她一概拒绝。

那段拍婷美广告的经历，并未给她留下美好的印象。

娱乐圈，在倪虹洁眼里，总归是不那么正经的，充斥着欺骗的。

这也是为什么，她一直若即若离地游走在圈子边缘。偶尔拍拍戏，当个挣钱的营生，却从未将身心真正地投入。

倪虹洁的骨子里，有艺术，有感性，有浪漫。

那些性情里的东西，在高原上的马儿和星星那里找到了依托和共鸣，在拍戏这个工作上，却一直落空。

直到她碰上崔健。

倪虹洁生长得似乎很缓慢，无人催她，她也不急。

顺其自然，水到渠成，当她悟到真正的“演员”是怎么一回事，已经是32岁。

《蓝色骨头》慢悠悠地向她走来了。

从崔健萌生拍电影的念头，到剧本完成，等来投资，正式开机，一共花了十年。

2010年夏天，《武林外传》的导演尚敬给倪虹洁打电话：“崔健找你，崔健你知道吗？”

“崔健？不是唱摇滚的吗？”

“对，他要拍一个电影，你去见一下吧。”

倪虹洁心里什么想法都没装，头发一扎，开着她的小汽车去了。

崔健给她放那部摇滚电影的灵魂曲目《迷失的季节》。倪虹洁听着听着，就哭了。

她记得那天太阳光线里漂浮的灰尘，却不记得崔健的反应和表情。

就这样，她成了这部讲“文革”的文艺片的女主角。

后来，比提名罗马电影节影后更重要的是，这部电影帮她找到了真正的表演。

电影中有个情节，“特工”丈夫强行抱走儿子，倪虹洁拎着枪追出来，摔倒在地，枪走火，轰掉了丈夫一颗睾丸。

拍那场戏的时候，她一遍一遍地摔倒，一遍一遍地哭，哭了整整一上午。崔健跑过来，特别认真地对她说：“倪虹洁，你好厉害。”

那时候，倪虹洁在大家心里还是一个“演喜剧的”，几乎没人相信她能演如此含蓄的文艺片。但是后来，所有人都相信了。

在崔健的剧组，倪虹洁有了一种新鲜的感觉——演员的尊严感。戏演得好，跟漂亮不漂亮没关系，跟红不红没关系，仅仅是戏好，就能得到最大的荣耀和尊重。

这样东西，成了她此后十年的追求。

一直无所谓的倪虹洁，突然有所谓了，认真了。

时间不等人，机会不等人。

市场冰冷无情，讲求效率，留给一个女演员的黄金机会窗口，只有短短几年。

可是倪虹洁在等什么呢？

她在等感觉，等自己的心。

人到了，心到了，一件事才能真正开始。

倪虹洁的工作态度变了。去另一座城市拍戏，每天就闷头琢磨戏，不再跑出去吃吃玩玩。

在片场，她不再嘻嘻哈哈，说说笑笑，而是把自己沉在角色里。演毒枭，她能全程阴着脸不说话，看谁都一副凶相，导致全组人以为她很难处。

可是，随着年龄的增长和名气的消逝，曾经那大把机会已经不属于她，摆在面前的，是残酷的市场。

曾有一次，为了争取一个角色，倪虹洁两天看完了八十多集的剧本，把人物关系捋得门儿清。导演找她试了三次戏，每次试完，都说“很好”，可是最后，那个角色还是给了别人。

倪虹洁无数次发现，她没有选择权，并不是因为演得差，而是因为不够红。在市场的眼中，她已然是过气的B级选手。

于是才有了“如果不演妈妈，不演大反派，就无戏可演”的窘境。

几年间，倪虹洁学着接受和面对这个现实。

《娘道》里，她演恶毒反派隆万氏，演得让人牙根痒。

《过春天》《摩天大楼》里的妈妈角色，虽小，却让人印象深刻。

倪虹洁很少抱怨。

她会对媒体调侃自己，说自己这些年接了很多奇奇怪怪的角色。

但即使是奇奇怪怪的角色，她也很认真地在演。

《娘道》里的隆万氏，坏得不可理喻，似乎只是为了衬托女主角的伟大母爱。倪虹洁就尽力着重刻画她的母性，让刻板角色变得更复杂。

在《加油，你是最棒的》中，倪虹洁饰演女强人牛美丽。其人表面彪悍且能忽悠，内心却侠义温柔。为了让自己成为牛美丽，不爱喝酒的倪虹洁天天喝酒。每天收工后，在房间里一边听爵士乐一边喝威士忌。

倪虹洁说：“一个戏里，不是只有女主角是有光环的。”

对职业的态度变了，但倪虹洁的心性未变。

经纪人让她多看时尚杂志，学学包装自己，她还是觉得做不到。

出席时尚活动，她穿着美丽的黑色礼服和高跟鞋，受到众人注视，还是如坐针毡。

她在剧组养鸟，在家里收养了五只流浪猫和一只流浪狗。

40岁女人的天真，在她身上，尤为动人。

倪虹洁今年43岁了。

又是顺其自然，水到渠成，她走出了那个长达近十年的瓶颈。

在《演员请就位》第二季的节目中，她依然会把心思全都流露在脸上。看到B级卡的惊讶、困惑和不甘，对角色的较真和执着。

大鹏导演的《花木兰》短片，倪虹洁演花木兰，获得了一边倒的好评。

去年刘亦菲演花木兰被群嘲时，倪虹洁的短片又被网友翻出来，当作标杆教材。

节目红了，倪虹洁也重新红了起来。

每天都有剧本送到她手里，最多的时候，一天能收到三个剧本。在2019年，她迎来了《武林外传》后的人气巅峰。

2020年，她等到了《爱情神话》中的格洛瑞亚，一个有洋气名字的上海女人。不是妈妈，不是大反派。潇洒肆意，倾倒众生。

40岁女人能有多美？倪虹洁终于有机会露一手了。

这是一个可以为她的人生做注脚的角色。

格洛瑞亚其人，40多岁，已婚，烫着大波浪，踩着细高跟，在KTV里摇曳着用烟嗓唱歌。老公被绑架面临撕票，她自称“有钱有闲，老公失踪”，好不畅快。

她想哭就哭，想笑就笑，满嘴跑火车，特别不着调。

电影中，吴越劝她生孩子，说：“一个女人没有生过孩子是不完整的。”

她立刻回怼：“一个女人没有为自己活过是不完整的。”

“一个女人没有甩过一百个男人是不完整的。”

世间有太多针对女人的定义了，格洛瑞亚就是那种不尊重任何定义，且随时随地自造定义的女人。

倪虹洁说，她很羡慕格洛瑞亚。

但实际上，她又何尝不是一个格洛瑞亚？

别人可以说，一个演员应该在正确的时间做正确的事。

她也可以说，一个演员应该在正确的时间去云南养马。

倪虹洁从未按照“正确”的时间表行事。

她跟着自己的心，在世间漂流。

那样心无城府，那样天真烂漫。

人到四十，依然含苞待放。

前两年，倪虹洁说：“我会一直当演员，可能会拍到八十岁，哪天身体不行了，在一个片场倒下去。”

她走得慢，来得晚。

也爱得深，最动情。

好不好看，你说了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