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羊城晚报记者 周欣怡 图/羊城晚报记者 梁喻 刘畅
“回到那个年代,我能否刚毅坚卓?”
羊城晚报:您的这本《日常的弦歌》似乎有“跨界”特征,怎么定位它的归属类别?
王尧:在文体上,《日常的弦歌》是散文,是文学。这本书的内容涉及史学、教育学等,但表达方式是文学的。如果说跨界的话,确实融合了不同文体的一些元素。写作本身是一个事件,是由多重要素构成的。
羊城晚报:您在写作过程中查阅整理了大量关于西南联大的书目、档案,如何将文献融于其中?
王尧:这么多年,我搜集整理了不少西南联大的文献和研究西南联大的文献,也接触过西南联大一些人物的后人。2010年7月,我去美国的纽黑文访问张充和先生,也谈到联大,她和梅贻琦先生等都有过接触。作为一种历史散文,当然不能虚构,但可以合理想象。所有的写作都建立在历史文献基础上。文献进入文学文本有两种方式,一种是死的,大量引用;一种是活的,让它成为细节,再成为故事。关键是用自己的语言去叙述,基于历史真实再创作。
羊城晚报:这种写作方式的难点是什么?
王尧:最大的难点是我不能重复别人,我要找到自己理解和叙述这段历史的方式。技巧是其次的,在散文之外,我吸收了小说叙事写人的手法,也不可避免地带有我作为学者研究历史的方法。选择什么样的客观史实本身就有主观性,但这种主观受制于历史的整体性。
羊城晚报:西南联大的这段历史在您的研究和创作谱系中,排在怎样的位置?
王尧:非常重要,首先是我思想和精神的一部分,然后才是研究和创作。我对西南联大的认识不一定都诉诸笔端,但一定在我内心涌动。我现在写作的一部长篇小说的下篇,就是写主人公在西南联大的经历。
羊城晚报:您眼中的西南联大是怎样的?
王尧:我无法用简单的几句话来描述西南联大,我对它的基本认识都写在《日常的弦歌》中了。西南联大的精神就是它的校训,“刚毅坚卓”。在写作中,以及在讲座中,我多次潸然泪下。如果回到他们那个年代,我是谁?我能不能刚毅坚卓?我设想我生活在他们中间,他们的崇高肯定会照出我卑微的身影。是的,写作这本书让我觉得我和他们是同时代人。
作家应与人文传统有血肉联系
羊城晚报:在《收获》杂志上开专栏的经历对您的写作有何影响?
王尧:2017年我在《收获》杂志开设了散文专栏“沧海文心”,这是我散文写作的一个重要阶段的开始。由此我打开了散文写作的另一条路径,就是历史叙事。《日常的弦歌》是《钟山》2019年专栏的结集,延续了《收获》专栏的特点,虽然有些变化。这类写作也影响到我的学术研究,我在写作一本叙事体的当代文学史,因为这两个专栏的历练,历史叙事的能力得到了强化。
羊城晚报:您给自己的长篇小说处女作《民谣》打多少分?
王尧:《民谣》动笔的时间很早,2001年我就写了小说的第一句话:“我坐在码头上,太阳像一张薄薄的纸垫在屁股下。”后来断断续续写,但一直没有完成。疫情之后,有比较多的时间在书房,我又重新写作,用了半年时间完成了这部小说。发表后受到批评家和读者朋友的热情关注,这对我的是很大的鼓励。文学作品很难打分,但我知道自己尽力了。
羊城晚报:下一部小说准备写什么?
王尧:第二部长篇还在修订中,接近完成了。这部名为《桃花坞》的长篇,写的是苏州沦陷后几个文人家庭的命运。
羊城晚报:您日常的阅读和写作状态是怎样的?
王尧:日常的阅读,居多的是专业书籍,也翻闲书。在家是看纸质书,出差看电子书。我的阅读时间基本是在早上和下午,晚上基本在写作。现在年轻学生阅读很广,他们熟悉新知,我也经常让学生给我推荐新书和他们认为值得看的书。我大部分时间是做学术研究,写学术论著;觉得自己的文字灵动时,就会去写小说。
羊城晚报:做一个学者、作家,最重要的素质分别是什么?可以二者兼具吗?
王尧:学者、作家有不同的素养,但在独立思想、自由精神方面应该是一致的。对文字的敬畏应该不分学者和作家。
现代以后,知识体系、研究范式发生了很大变化,权威和大师时代过去了,学问的定义和之前不一样了。学术理想、问题意识、理论方法和解释世界的能力对一个学者而言是重要的。思想、故事、形式、语言,这些文学的要素则是对作家的很大考验,我还要强调,作家的写作应当与人文传统有着血肉联系。
我们可以举出很多二者兼具的例子,鲁迅、郭沫若、闻一多、朱自清、钱锺书、陈梦家等都是,沈从文也是学者,巴金是翻译家。
人文学者应该把文章写好
羊城晚报:对传统文化的继承任重道远,当下不仅很多普通人生活中质木无文,即使是学者文人,在研究写作时也有不少字句不通的,您对此有何观感?
王尧:文章传统的断裂,是造成这些问题的重要原因之一。即便是文学专业,也常常以研究的名义忽视语言能力和审美能力的培养。人文学者的论文应该有自己的修辞风格,人文学者应该把文章写好。
羊城晚报:对于高校中通行的论文写作,以论文发表数量作为主要考核指标,您有何看法?
王尧:单纯以论文数量作为主要考核指标,就出现了学术GDP现象,所以现在有关部门强调“破五唯”。我想,在改变这种评价体系的同时,学者要坚守学术理想,有敬畏学术之心就不会随意写论文。
羊城晚报:您理想中的高校、高校老师是怎样的?
王尧:就像一时代有一时代之文学一样,一时代也有一时代之大学和生活在其中的人物。历史有相通之处,但又不能简单类比。西南联大当然是理想的大学之一,其中的很多人物留在了大陆,成为新中国高等教育的先驱。在这个意义上,我们这几代学人也流淌着联大的血脉。他们的民族气节、世界眼光、学术理想、品德操守等都是我们的楷模。但打一个比方,他们是“大先生”,我们是“小学生”,这就是差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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