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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久没有见到梨树了
每到春天的时候,总有一些梨花在我的心中开放
我知道,那是七家子村的梨花
那些梨树积攒了一个冬天的力量,在春天的某一个夜晚,像突然爆发的烟花一样,雪白的梨花缀满了枝头
早些年,七家子村的人只知道种庄稼和蔬菜什么的,没有种果树的习惯
那些生长在七家子村的果树都不是哪个人故意种的
有人吃了杏或枣子,随手将果核甩在了地里
有时是在放羊的山坡上,有时是在乡间的土路上,有时是被当作垃圾扔在了某一个角落
这些果核不甘寂寞,蓄足了地气和雨水,竟奇迹般的生长起来
起初只是被当作一棵草或其它的植物
等这些树一棵棵都有了具体的模样,人们才注意到它们的存在
眼尖的趁别人还没发现,悄悄的将果树挖出来,栽到自家的园子里
我家就有一棵梨树,站在房前的土坎上
这棵树应该是姥爷栽的
我家园子里的那些树都是姥爷从外面弄回来的,姥姥从不关心这些事情
姥姥要做的只是做饭和拆洗衣物被褥,地里、园子里的活悉数交给了姥爷
我常常想,很早很早的以前,是这些果树先占据了这块地,还是先有我家的房子?在上街数我家的果树多
那时,园子里还散落着三棵杏树、一棵桃树,还有一片枣树
因此,尽管它长在很显眼的位置,谁也没有太注意这棵梨树的存在
这棵梨树长的很慢,好象过了好几年才只有水杯粗细
树虽小,却不耽误开花,花期时若是赶上一场春雨,花朵染上水气,便妖娆如仙子降落凡间
姥爷不让我折花枝,我常将幼小的身体挂在最粗的一根枝条上,曲膝引颈,用嘴轻触喜人的梨花,一股暗香便从鼻翼钻入肺腑,并在全身涌动蔓延开来
整个上街也只有两棵梨树
除了我家的那棵小树外,上街还有一棵梨树是包俊华家的
他们家是蒙族,我们村是蒙古族村,在村子里汉族才是少数民族
他大我一个年级,他的父亲是中学的历史老师,曾经教过我一年
上小学的时候,要经过他家的后园
那棵梨树就在后园里,已经很粗大了,结的梨相当好吃,我们也不知道那棵梨树是什么品种,总之光看外表就把我们的馋虫勾出来
我们跃跃欲试
终于在一个天气很好的下午,我和几个同学悄悄地潜入到那个后园偷梨
开始的时候,我们都怕得很,刚摘了几个就慌慌张张的逃出来
几次过后胆子就逐渐大了
我们将背心掖在裤子里,用背心当作兜子
直到装满了一肚皮,才捂着肚子逃到园子外面的玉米地里
每次都吃到肚子痛才罢休
可是,后来我们太大意了,竟然没发现包俊华的母亲在园子里的井边洗衣服
那天刚刚下过一场雨,我们都穿着肥大的靴子,因为无法翻越比我还高的围墙而被当场抓住
直到现在我还能想起当时母亲赔礼道歉时的样子
有一次,因为一个梨,差点酿成终身的遗憾
那年我好象七岁,我家已经搬到了新建的瓦房里
也是一个下午,在邻居家,我靠在墙边啃一个青梨
我的一个同学突然冲了过来,抢走了我手中的梨
我那时长的瘦小,常常成为被欺负的对象
而我又无能为力,唯一的办法就是哭,那是委屈的声音和懦弱的表现,我希望哭声能博得别人的同情
我哭着跑回家
记得那天母亲好像捡煤去了,只有大姨一个人在家
尽管当时大姨肚子里的小表弟已经七个月大,还是领着我去了同学家
结果话不投机,同学的家长很蛮横,过来推了大姨一下,大姨一个趔趄,多亏了有人在后面扶了一把,才没有被推倒
如果当时大姨被推倒,那这个梨的代价可就太大了,那是我一辈子都无法赎清的罪
而我的小表弟恐怕也没有机会来到这个世界上了
城市日新月异的变化,绿地越来越多
可即使绿化面积达到了百分之百,我想也不会在某个广场或某条街路栽上些梨树
我以为生活在城市中的娃娃们,只知道梨的滋味,却不知道梨树长的什么样?这也算是一个小小的遗憾吧!
七八年,父亲落实了政策,恢复了工作,上访的事暂时搁在了一边
村里也发生了变化,原先大队一班干部全数下台,我的一个近门的哥哥当了支部书记
因着这层关系,父亲再次想起了老屋
有些事,说简单就简单,说复杂也复杂,只是决定权不在老百姓手里
事情很快有了着落,大队答应将老屋归还
父亲高兴的什么似的,特意摆了一桌酒席,答谢大队干部们
父亲心里有愧,拿着老屋的钥匙找我堂哥,他觉得老屋应该归大爷这一房人拥有
堂哥没接钥匙,他有他的理由
他知道这些年我父亲为了老屋的事吃了多少苦,再说我大爷已经不在了,我父亲就是当然的老人,老屋应该归我们这边
堂哥的这个态度是我父亲没有想到的,他楞在那儿,他觉得自己这些年的辛苦和委屈,白费了
为此,父亲捏着钥匙站在老屋前喟叹了许久
/> 爹的心思 余继聪 爹的心思,我是晓得的
我读中小学时候,爹的心思,我是晓得的
我在邻村小学读书时,爹常常悄悄地去找老师
爹的心思,我是晓得的
平时,新鲜瓜果可以采摘了,新米刚刚碾出,新豆新鲜苞谷可以吃了,爹总是首先想起给我们小学的老师送去
逢年过节,不是给老师送去村里塘里的鱼,就是捉去家里的大公鸡
爹舍不得给我们吃,省着给老师送去
爹的心思,我晓得的
但是,那时家里很贫穷,我们经常肚子饿得呱呱叫,嘴巴经常寡淡,我们很馋
眼巴巴看着爹,希望他把好的瓜果,好不容易养大的鸡留下给我们吃
可是,爹首先想到的是小学老师
有时,我们就很恨老师,虽然我们晓得恨老师是不对的,还是偷偷地恨老师
爹的心思,我是晓得的
他无非就是要老师严格要求我,严格管教我
我读小学五年,爹总在给老师送东西,先是张老师
张老师回家务农去了以后,是蔡老师
蔡老师回家务农以后,是杨老师
杨老师退休后,是施老师
那时,我们就读的邻村沙溪村小学的老师,大多数是代课的民办教师
民办教师的文化程度不高,他们也就是大多读过高小,一律的也都是这个村小学毕业的,工资也很底
所以,来来去去,总有老师没教多久,就又回家去当农民了
尽管如此,爹对我的老师还是很敬重
我甚至觉得,爹很窝囊很涔(云南方言,“羞人”的意思)人,根本没有必要低三下四去讨好跟他差不多的农民
这些民办教师在当时的我眼里,跟爹其实差不多,一样的无知、猥琐、土头土脑
何况,我的成绩又不差,倒反经常名列前茅
爹不这么认为,他还是经常给老师送东西
一半是因为他对老师的尊敬,一半是因为他对老师有很大的期望,当然,这其实是对我抱有很大的期望
由于爹经常给老师送东西,在同学们小伙伴面前,我就经常抬不起头
很多同学很多小伙伴,是根本不怕,根本不怎么尊敬老师的,他们的爹妈也一样
我却很怕老师,因为我本来就胆小,也因为爹给老师送东西,我觉得,爹也好象很怕老师
爹怕老师,在老师面前点头哈腰,一副卑微猥琐的样子,在家里对我们却很凶恶吓人,很严厉
我们兄弟三人和娘在爹面前就像挨宰的羔羊,从来不敢出大气
我们完不成作业,没考好试,或者被老师告了黑状,爹惩罚我们很凶
有时,他是叫我们跪在敲碎的瓦渣上,有时,他是叫我们头上顶着一碗开水跪
爹,一从小学校老师那里回到家,如果是黑着脸,我们就往往会两股战战,觳觫不止
我们虽然不敢正眼看爹,但也得察言观色,斜眼偷偷看看
爹只要黑着脸,我们就知道暴风雨很快就要来临,吓得大气都不敢出
爹一咳嗽,我们兄弟三人就会一激灵
爹抽完一烟锅烟,或者一水烟桶烟(爹自己只舍得抽草烟,就是旱烟,却省吃简用给老师送纸烟),才收拾我们
我晓得,爹这是跟我们在打心理战,心理较量
他故意要慢慢折磨我们,让我们多提心吊胆一阵
爹抽够了草烟,就是一声大吼:“小杂种——自己倒上一碗开水顶着,倒满些,给老子到门口跪着——”于是,我们就抖抖地赶快倒满一碗开水,到门口跪着,把一满碗汤手的开水抖抖地顶在头上,心口砰砰跳
我们不敢笑爹骂了他自己,都不敢告诉他,骂我们“杂种”就等于是骂他自己
我们不敢动,一动,开水就可能泼出来,汤着我们自己
爹继续抽烟
我们跪了很久,腰膝酸疼,屁股不由自主或者偷偷地落到了小腿上
正觉得舒服一点了,突然间,“小杂种——屁股不得落下去!”又是一声大吼
“啪!”的一声,爹把手里的荆棘条子或者蔑条子使劲抽在地上
为了收拾我们,爹早就准备好了荆棘条子或者蔑条子
地是泥地,一下子起了一阵灰尘
我们心惊胆战,魂飞魄散,赶快直起身
头上的碗却滑落了,水淋在了胸前,汤得我们怪叫
也不晓得爹为什么要叫我们面对着门外、背对着他跪
他究竟是害怕我们反抗,还是担心看到我们眼中的畏惧而叫他自己心软,还是好抽打或者踢我们的屁股
爹常常用荆条或者蔑条子抽打我们的脊背和屁股,偶尔才用扁担打我们
如果面对着他下跪,他就不好抽打我们
总不能打我们的脸吧?挨爹打之后,我们屁股常常因此疼得无法落坐板凳,一挨着板凳就痛
但又不敢站着听课,只好咬着牙轻轻坐下去,结果还是痛得叫哎哟
晚上睡着觉,痛得不敢翻身
爹偷偷去找老师的心思,还有一点具体的,就是要老师在编排座位的时候,把我编排在前边坐,最好是第一排;而且要编排搭女生坐
爹的心思,我晓得的
爹以为,跟女生坐,我的胆子就不会长大,就不会在课堂上讲小话,这样,我就会专心听课,学习成绩就会好了
结果,小学五年,我都是被老师编排跟女生同桌,而且总是前三排,总是老师关注的重点范围内
小学都是男女生同桌
到了初中,因为学生逐渐进入青春期,老师在安排座位时,一般不安排男女生同桌了
但是,由于我就读的乡中学离我们村也就只有二十来公里路,爹就仍然常常去找老师,仍然是送去新鲜的瓜果蔬菜,新米新豆新苞麦
爹的心思,仍然是要求老师格外严格管教我,要求老师在编排座位时,把我编排搭女生坐,编排在前三排坐
爹的心思,我晓得的
爹还是怕我的座位太靠后了,会趁老师写黑板字和讲课的时候,跟同学讲小话
这样,初中三年,其他男生几乎都是与男生同桌,惟有我照样与女生同桌
我常常感到害羞
不敢正眼看同桌的女生,不敢跟她交流讨论问题
恰好老师编排搭我同桌坐的又是一个寄读到乡中学的城市女生,我常常感到自卑,只敢远远坐在长椅子的边角,而且几乎不敢跟这位同桌答腔
我坐在她的右边
有时她主动跟我说话,或者把桌子上的东西整得很响,我也不敢把脸转过去对着她,只敢就那么样别别扭扭地用左眼角的余光瞥一眼她
夏天,有时,她穿得比较单薄,有的地方的肌肤晃得我心里很乱,她很漂亮,肌肤白皙,眼睛勾人
她身上散发出的女孩子的体香、青春气味、脂粉味道整得我心里就像有一只小兔子,噗噗直跳,没法安心听课
我从小胆子小,或者正是由于爹的这种心思和老师的做法,叫我长期跟女生同桌,胆子才很小,所以,中小学八年,我真的很少在课堂上讲小话,不敢也不习惯跟女生我讲话,平时一跟女生讲话也会脸红手抖心跳
我很想跟男生们交往,跟他们一起闹,一起笑,一起跳,但是我不敢主动参与他们
他们心里,也好象在排斥拒绝我,把我排斥在圈子之外
而女生们也好象不喜欢胆小怕事,只会埋头读书的我
他们好象更喜欢胆子很大,很会玩,很会闹,很成熟的男生
所以,小学的我,很孤独,很恨爹
初中的我,就更加孤独
我渴望得到男同学的友情,加入他们,不要被他们排斥拒绝,不要跟他们格格不入
我渴望,得到女同学的欣赏,而不是跟他们同桌,却被她们轻视,甚至是忽视,视若无睹
我对爹和老师,都常常恨之入骨
到了高中,我考进了城里的楚雄二中
爹很无奈,因为他不熟悉城里的老师
爹也自卑,不敢用跟乡村中小学老师打交道的办法,去求二中的老师
而且,我又好象是一个大人了,怕也不该跟女生同桌了
我晓得,爹一定一宿一宿地为此事烦闷过
怎么办呢?儿子会不会专心听课
去求老师,把儿子编排搭女生同桌,他们会不会谈恋爱? 爹为此肯定烦闷透了,抽了很多锅草烟,在床边磕满了一地的烟灰
小小的农家土屋,弥漫着奇臭无比的草烟味
当然,爹肯定不觉得,娘也肯定不觉得
爹的心思,我晓得的,无非就是要让我跳出农门
我从小体弱多病
爹,常常说,这娃娃,不是庄稼人的料,爹的意思,倒好象很遗憾我不能成长为一个地地道道的庄稼汉,做他的接班人
爹一定很遗憾,他手里的犁耙锄斧不能交给我这个长子,我不能接替他当家
爹的心思,好象是我是他不小心种出的、一粒庄稼地里长出的残次品粮食,十分叫他难办
所以爹觉得,我不适合做一个伟大的庄稼汉
于是他就去求一个个中小学老师,低三下四,点头哈腰地求人家,就好象他是去城里给生产队交售残次粮,给人家说尽好话,说收下吧收下吧,您看看难为您了,然后不断地给人家敬纸烟,抖抖地给人家擦着火柴点烟,然后搓着手,给人家嘿嘿地傻笑
爹的心思,我晓得的
就是,我长大了,肯定是一个不合格的庄稼汉,就像淋了雨发了黑的小麦,并不饱绽的稻谷,只能求人家睁只眼闭只眼收下
就像我是一条变异的土狗,担负不了看护村庄的伟大责任
就像我是一头娇弱的牛,耕耘不了博大厚实的土地
总之,爹的心思,就是要把我推给城市,村庄不收的不合格庄稼汉,娇弱的庄稼人,是不能生活在艰难困苦的村庄里的,就应该推进城里去
爹并不知道,我其实并不喜欢陌生的城市,我也像他,其实在城市人面前会自卑,在村庄里,在庄稼人面前,我才自在、自信、开心,其实,我并不喜欢被爹往城市里推
我渴望,爹说一句,这小杂种,倒真是一个不错的庄稼汉子
爹还曾经为把我推进城里,挖空心思
记得刚上小学,我十分笨
一两个月后,仍然辨认不清“2”和“5”,“6”和“9”
这两组数字,我总觉得是一样的
爹就整了很多小纸片,用他只习惯握锄头的手,抖抖地写上这几个数字,挂在供桌旁边的厅壁上,每天晚上回到家,就在昏黄的煤油灯下翻来覆去教我辨认
爹说,“2”就像个鹅,“5”就像个秤钩,“6”就像个梨
爹不知道如何比喻“9”,后来他说,“6”就像个放在地上的梨,“9”就像个放在天上的梨,所以是倒着的
爹总是想方设法把我往村庄外推,我因此对爹恨之入骨
当我年轻的时候,我不会成为一个人,享受人们的幸福
往里走,即是密密丛丛的蕉丛和椰树林了
到处滚满了熟落的椰子,多得像河滨的鹅河卵石
荒草迷离,泥坑到处,山坡上偶然能见到一两家人家,从山角发端,一层栅栏,又一层栅栏,层层掩盖上去,最后达到房舍,房舍并不贴地而筑,都高踞吊脚台上
背地屏挡着原始林,边际掩映着热带树,煞似一座小小的堡垒
没见哪一座是开闸的,也没见哪一座展示过一部分影,满耳不过潮流般的鸟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