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名身穿白色裙子的女子在雾气弥漫的森林中奔跑。她踩过蕨类和苔藓，猛然回头，眼中尽是惊恐，随即发出一声尖叫。画面一转，一名穿着睡衣的男子在雷雨夜中满身冷汗地惊醒。

这些梦魇挥之不去，一遍又一遍地折磨着他——这位已退休的汉堡警察局长，在剧中名叫托马斯·贝特格，现实中原型则是沃尔夫冈·西拉夫，由马蒂亚斯·布兰特饰演，演技出神入化。他拖着脚步走进浴室，喃喃自语：“我本该找到她的。”这，正是《死亡森林的秘密》这部犯罪剧的开场。

这部剧由德国ARD电视台推出。在片尾字幕中写着“根据真实事件改编”，而在“专业顾问”一栏中，我们可以看到两个名字，其中一个正是沃尔夫冈·西拉夫。这部作品将德国犯罪史上的一段真实案件进行了艺术升华和戏剧浓缩，略作虚构化处理，重现了“哥尔德森林命案”这一德国史上最知名、最扑朔迷离的案件之一——同时，这也是沃尔夫冈·西拉夫的私人悲剧，他正是剧中马蒂亚斯·布兰特所饰演的角色的现实原型，一位为寻找失踪妹妹苦苦坚持数十年的兄长。

ARD为此付出了双重努力：虚构与真实并行，总时长超过六小时。剧集由三集组成，每集时长90分钟，是一部阵容强大、质量上乘的电影级作品。尽管观众从一开始便知道了结局，但它依旧比任何一集《犯罪现场》或其它同类剧集都更具张力——因为正如导演斯文·博塞所说：“现实往往比人能编造出来的东西更离奇。”

而那段哥尔德森林命案的完整现实版本，则由另一部三集ARD纪录片《冰冷线索》全盘呈现：其中穿插大量历史影像资料和目击证人访谈，包括案件亲历者沃尔夫冈·西拉夫本人的讲述。

1989年夏天，西德东北部笼罩在恐慌之中。原因是国家森林——哥尔德林——连续发生两起双人命案，地点靠近吕讷堡。直到今天，若从汉堡驱车前往文德兰地区，途经那片林区，人们仍会感到不寒而栗。

当年，至少有两对恋人在那片森林中被枪杀。几乎可以确定，凶手是墓园园丁库尔特-维尔纳·W。他将四具尸体遗弃在林地深处。2017年，在W家车库下的排水坑中，沃尔夫冈·西拉夫和他的团队最终发现了比尔吉特·迈尔——即西拉夫的亲妹妹——的遗骨。距离她失踪，已经将近三十年。

西拉夫曾担任汉堡州刑事警察局（LKA）局长，直到2003年，他都是该市的副警察总长。作为一位与黑帮圈摸爬滚打多年、实战经验丰富的成功警官，他原本具备一切条件介入调查。但在哥尔德森林命案与他妹妹的失踪案中，他被排除在正式调查之外——管辖权属于下萨克森州的吕讷堡刑警部门。然而，对方兴趣寥寥，行动迟缓，尽管案情本身早就疑点重重：毫无疑问，凶手就是库尔特-维尔纳·W。

事实上，有理由相信他杀害的远不止这几人。但他始终未被公诉，也无从开口交代。他于1993年在羁押期间上吊自尽。直到西拉夫退休多年后，靠自己孤身一人重新追查，才终于在四分之一世纪后找到了妹妹的遗骸。

那名嫌疑犯，是个有着冰冷目光的俊美男子。

在剧集中，镜头一次次掠过死人森林的林梢。虽然人名与地名均已虚构处理，观众仍能感受到现实的森冷触感。哥尔德林在剧中被改名为“伊瑟森林”，吕讷堡成了“韦森堡”，比尔吉特·迈尔变成了“芭芭拉·内德”，她的丈夫哈拉尔德成了“罗伯特·内德”。而凶手原型库尔特-维尔纳·W，则被改名为“于尔根·贝克”——一个长相俊朗、却眼神冰冷深邃的危险人物。

此外，还有热心又细致的女同事安娜·巴赫。而现实中的LKA局长西拉夫，如前所述，在剧中化身为托马斯·贝特格，由马蒂亚斯·布兰特扮演——这个选角堪称神来之笔。

布兰特在拍摄前曾与西拉夫见过面——一个是演员，一个是真正的警察。马蒂亚斯·布兰特虽然对“虚构的犯罪世界”驾轻就熟（他曾在电视剧中扮演过刑警），但他并不想直接“演出”西拉夫本人。他更希望塑造一个独立的角色——“一个你希望他能自洽、令人信服的人物”，正如他所说。从最终效果来看，他做到了，而且包括角色的年龄跨度在内都把握得相当好。剧中贝特格一开始是四十多岁，到最后已接近七十——若以西拉夫的真实人生为参照。为了表现这种年龄感，布兰特在第三集中每次都要花上数小时接受化妆。

剧中的贝特格是一个内敛而时常陷入抑郁的刑警，被关于芭芭拉的谜团折磨得夜不能寐。西拉夫在一次ARD采访中说：“布兰特在电影中的表现‘和我本人很不一样’。我本人在现实中要更主动、更执着，也从未表现出过那种放弃感。”但无论如何，观众都能深切感受到那份痛苦——以及他对邻近地区警察和检察院同行的愤怒。

“我从未见过如此严重的漠视、拖延、失职与判断失误。”西拉夫说。这部剧既是一部犯罪剧，也是一部关于政府机关失灵的冷酷编年史。

令人难以置信的是，警方当年居然没有彻底搜查W的住宅和院落（在剧中他被称为于尔根·贝克），这个就在林边的房子，居然就这样被忽视了。调查人员忽略了可疑痕迹，还让重要证物被销毁。事实上，1993年在嫌疑人潜逃并自杀前的一次搜查中，他们就已在其家中挖出了一辆埋藏的汽车（带有尸体腐烂的气味），还有一个暗室，里面藏着武器、暴力色情录像、注射器和带有纳粹符号的物品。而且他有多项前科，还可能涉及其他未破案件。

一副在他家搜出的金属手铐上带有血迹，这件物证在汉诺威医科大学的证物室里静静地躺了27年，直到2016年才被检出那是芭芭拉的血。影片中还提到，这位哥尔德森林命案嫌疑人可能曾是警方的“线人”（V-Mann）。而他的弟弟——在剧集内是个害羞沉默的邻居，看似知道一切却始终缄口不言——他到底是帮凶，还是知情人？真相扑朔迷离。

需要指出的是，《死亡森林的秘密》在叙事节奏和细节上，与哥尔德案件的真实情况略有不同——毕竟，它是一部戏剧化的作品。例如剧中出现一位被囚的黑帮人物闯入警察局，枪杀检察官和他的妻子后自尽的桥段，这一事件在现实中确有发生，但时间是在1986年，并非哥尔德案件直接相关。

对此，编剧斯特凡·科尔迪茨的看法是：“唯有讲述上的自由，才能将这场悲剧背后的普遍意义表现出来。”尽管细节上有所虚构，但从本质上说，这个故事展现的就是它本可以是的样子。

更重要的是，这部剧并没有把焦点放在连环杀手身上。这正是它最出色的地方——它真正关心的，是受害者。那些受害者不仅是被杀的人，还有那些在整整28年间始终无法知道母亲、女儿、姐妹、前妻下落的亲人。比如芭芭拉的前夫——也就是现实中西拉夫的妹夫——就曾一度遭检察官怀疑，这对整个家庭来说，简直是炼狱。

当人们试图约访沃尔夫冈·西拉夫时，他礼貌地婉拒了。他表示，自己不再出席任何公众活动。早在2017年11月，妹妹芭芭拉得以下葬时，他曾希望，自己终于可以与这段过往拉开一点距离。但西拉夫渐渐意识到，这段历史仍深深地影响着他。

讣告中写道：“在漫长的等待之后，我们终于确认了芭芭拉命运的所有真相。如今，我们终于能够为比尔吉特·迈尔献上一个体面的告别。”

比尔吉特·迈尔，1948年生，原名芭芭拉·西拉夫，于1989年8月被谋杀。她的遗体直到2017年9月，才被她的哥哥——汉堡退休警察局长沃尔夫冈·西拉夫——亲手找到。

By Peter Burghardt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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