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5年3月12日刊| 总第3903期

编者按

时隔多日，韩剧终又再出高口碑佳作。《苦尽柑来遇见你》仅凭4集便在豆瓣上获得9.3的高分。更值得关注的是，这是一部跨越六十年的年代剧，却只有16集的体量。在长剧向短成为大趋势时，这部韩剧能为我们带来哪些启示？

上周在Netflix上线的《苦尽柑来遇见你》（下文简称《苦柑》），成为近期口碑最高的剧集。

这部剧最宝贵的地方在于，它有一种活在当下的浪漫主义。它是实打实的女性主体叙事，以女主吴爱纯（李知恩 饰）的爱情故事为线，讲述了一个平凡女人的一生。它所呈现的女性困境真实到痛苦，却不令人厌倦。

虽然中文剧名是《苦尽柑来遇见你》，听起来是一部赞颂爱情的纯爱言情剧，但其实英文剧名When Life Gives You Tangerines（柑橘）更能体现剧本身传达的主题：

“不管生活给了我们多么苦涩的橘子，我们都能把它酿成甜美的橘子糖浆，泡上一杯温暖的橘子茶。”

之所以用橘子作比，是因为济州岛盛产柑橘。爱纯就是生于上世纪五十年代济州岛偏远落后的小渔村。它讲的不是普通50后妇女吃苦耐劳的一辈子，而是一位雌鹰般的女人抗争的一生。

雌鹰式大女主

父亲早亡，母亲改嫁，爱纯在二叔家寄人篱下，这是故事的开始。

极端情境下的人物更具有典型性，但显然编剧没有选择这种更便捷的刻画方式。爱纯的身边没有大恶人，所面临的困境既不惊心动魄，也不狗血极端，甚至具有一定程度的普遍性：

餐桌上一人一条鱼，只有爱纯没资格吃；票选班长，明明她是最高票，却要让贤给第二名的同学，因为第二名的家里有钱有势；母亲也病故后，爱纯不得不帮继父种田卖菜，照顾同母异父的弟妹；被继父的新欢赶出家门后，她又差点被二叔送进工厂……

倔强、勇敢、坚韧、叛逆，爱纯的身上有一种不被规训、不被pua的强悍生命力。一个少女，如果没有钱，又向往自尊与自由，就会发现全世界都在与她作对。

所以爱纯很愤怒，面对老师的不公，她正面质问；在彻底无家可归之前，她大胆地带着深爱自己的梁宽植（朴宝剑 饰）私奔。

但爱纯的抗争，既没有像重生、穿越那样降维打击的爽感，也没有领先于时代的女性意识，全剧更没有一句输出大道理的台词。她只是觉得不公平，不服气，便要冲在前方。尽管都以失败告终，但这是身体力行地告诉观众：女性主义是一个过程，而不是结果。

我很高兴地看到，爱纯没有成为女性名人，企业家、科学家、政治人物等等，从始至终她都是一个普通妇女。改变规则的女性领袖固然伟大，但在规则里制造微小裂痕的普通女性也值得尊敬。

“世界上最朴素的英雄主义是死扛”，对于处在时代困境里的爱纯而言，不屈地活着不仅是她的女性主义，更是真正的英雄主义。

女性的代际托举

女主的人物形象之所以落地生动，是因为她并不是唯一的“奇葩”，她的勇气和力量源于母亲。个体的抗争并不是单独的、割裂的，而是一代一代传承而来。

导演用不到1集的篇幅，完整地刻画了爱纯的母亲光礼（廉惠兰 饰）的形象，加上对爱纯的女儿梁金明（李知恩 饰）长大后的部分呈现，短短4集，已经深入地诉说了岁月长河中三代女性之间隐秘而强大的连接。

1960年，重男轻女的二叔不给爱纯吃便宜的小黄鱼，光礼打翻了饭桌，接走了爱纯。光礼拼命地下海，只为了供爱纯读书，能不做海女（指不带辅助呼吸装置、只身潜入海底捕捞海产品的女性）。

1967年，爱纯无家可归，想起母亲说过“做牛做马都不要做济州岛的女人”，于是爱纯决定与宽植一起逃离济州。那时的济州，还在“预防女性离家出走”。

1974年，爱纯掀翻了让女儿金明去当海女的祭祀桌，与丈夫宽植一起搬离婆家。她没能逃离济州岛，在阴暗逼仄的厨房度过了最美好的年华，但她决不许女儿也当家庭主妇。

1993年，金明面对官二代婆婆对自己出身和能力的质疑和嘲弄，不卑不亢地反驳，毅然决然地分手。

导演用两条时间线的巧妙交织，呈现了这场持续抗争的代际接力。为了不让下一代女性重复自己的命运，为了给她们创造更好的成长环境，一代又一代女性掀翻桌子，托举着她们的女儿，抵御传统观念的桎梏，挣脱落后社会规范的枷锁，从厨房到上桌，一步一步走到今天。

母亲如明灯，照亮着爱纯的前路

而在代际联盟之外，戏份不多的继母（到目前为止）也令我印象深刻。初登场，她是赶走爱纯的恶母形象。爱纯私奔偷走了首饰衣服，她不但不生气，还与爱纯成为了朋友，后来还匿名替爱纯夫妇垫付过房租。

这是独属于女性之间的理解和惺惺相惜，只有身在相同的处境里，才懂对方有多勇敢无畏。我做不到，但我敬佩你的浪漫。

有理有据的纯爱

如果《苦柑》完全忠实于现实，那其实又是一部重复女性悲惨叙事的剧，观感也会打折扣，不会达到9.3的高分。茶余饭后轻轻松松看剧，谁想照镜子呢？

既现实落地，又能让人憧憬美好和希望，其实只需要一点是高于生活的就够了。爱情，是《苦柑》选择的降压药。

万般皆苦，唯爱是解药。对于经历生活中诸多苦难的爱纯来说，宽植是唯一的解药。

前4集详细呈现了爱纯从嫌弃到爱上宽植的过程。宽植笨拙却纯粹的爱意，是从10岁就开始的润物细无声。

爱纯吃不上鱼，作为鱼贩的儿子，宽植每天都偷海鲜送过去；爱纯为母亲守灵，只有宽植关心她吃不上饭；两个人摆摊，常常是宽植替她守摊吆喝，爱纯则是坐在一旁看诗集。

宽植见证着爱纯的每一次难堪和崩溃，守护着她想要逃离小岛的梦想。

看到爱纯和宽植才想起来，原来纯爱可以不只发生在霸道总裁与灰姑娘之间。太多纯爱剧，不会写高贵的品格，只能写高贵的身份；不会写洁净的灵魂，只能写洁净的肉体。

韩剧拍纯爱最大的优点，不是擅长营造氛围感，而是情感逻辑站得住脚。一方面，宽植十年如一日的执着和嘴笨，是家传。

宽植奶奶之所以总搅和两个人相处，是因为她既嫌弃爱纯的家境，又深知自家男人的固执。甚至私奔也有前例可循——宽植爸妈就是先私奔，生下了宽植。

另一方面，宽植并不是单方面付出的舔狗。第4集最后，导演用不到一分钟的闪回镜头，充分说明了宽植为什么如此喜欢爱纯：从小到大，每一次憨厚老实的宽植被霸凌，都是爱纯气势汹汹地打回去。女侠总是为自己1vN，很难不心动啊！

最关键的是，爱情并没有立即改变爱纯的困境。尽管嫁了一个如此好的男人，她可以恢复学业，逃离小岛，成为诗人了吗？显然没那么快。那个时代与环境下的女性困境，是仅凭逃离解决不了的。私奔釜山那段稍显跳脱、轻松的情节，也揭示了这一点。

4集浓缩30年故事

以上这些情节，都发生在4集以内。按照韩剧每集1小时算，改成每集45分钟，也只是5集多一点的篇幅，女主前40年的人生故事已经讲了一大半。

某种程度上，这部剧达成了微短剧式的高信息密度：大量背景交代和伏笔藏在台词里，流畅的转场完成视角的转换，将原本曲折复杂的故事拍得引人入胜。

第1集神转场

导演细腻铺陈了许多“叙事诡计”，既节省了篇幅，又增加了许多钩子保持新鲜感。能只用一场戏交代，决不多拍；能在后面情节交代，决不在前期露出来。

比如在穿插交代1968年男女主分手和1993年中年女主的家庭生活时，没有给丈夫露正脸，让人好奇这对苦命鸳鸯究竟是HE还是BE。

再比如私奔釜山的时候，观众忙着心疼爱纯和宽植第一晚就住了黑店，不仅行李被骗光，还被警察抓了回去。直到下一集，才借宽植妹妹之口说出，金明是婚后8个月就出生的——原来爱纯与宽植的初夜是在釜山度过的！

还有一个例子是，在被棒打鸳鸯之前，剧集并没有交代宽植的体育生身份，直到宽植为了爱纯跳入海里，观众才恍然原来宽植这么厉害。奶奶一句“为什么让他学游泳”的吐槽，更让这个场景的搞笑程度+10000％。

可以想象，如果整个故事都是平铺直叙式推进，不在结构上加以设计，观众的注意力很容易涣散。

若想用十几集的容量承载几十年的故事，不只故事本身要凝练，导演的叙事技巧、镜头语言的准确、转场的流畅度，也十分重要。

长剧向短是大势所趋，新的卷法已经开始，创作者怎能停滞不前。

【文/时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