费翔已经64岁了.《封神2》路演时,他偶尔要把手放在耳边,以便听清提问。
当他出现,台下的观众仍不住呐喊:“60岁,正是拼搏的年纪!”
他们舍不得这个不曾塌房的初代偶像从视线里消失,他们之中包含祖孙三代。
上了年纪的外婆曾因忘了偶像费翔的名字彻夜未眠,清早打来电话向女儿求助。00后的孙辈称费翔为“daddy”,小时候陪父母看《冬天里的一把火》,长大后这把火终于烧到了自己身上。
可从1987年,费翔第一次出现在春晚舞台上算起,38年来,费翔满足了粉丝对偶像的所有期待:颜值、形象、人品、三观、能力、性情……却几乎没有一次在事关个人前途的大事上,听从粉丝的挽留。
风华正茂时,他主动且永远退出了一线明星的位置。叶倩文之后,30年间他再不让爱人、感情生活在公众场合曝光,不屑用隐私作噱头。
舞台上,他是完美偶像费翔。走下舞台,他只做无人知晓的普通人。
1989年10月22日,费翔在北京工人体育馆的演唱会已开到最后一场。
台下,含蓄的中国歌迷第一次直白地表达对明星的挽留之情,他们哭着打出白色横幅:“不要走不要走”“不要对你的歌迷说再见 ”。
那时,他已经在国内12个城市办了65场演唱会,票价12元,是当时演唱会最高价格,仍场场提前售罄,座无虚席,加场呼声不断。这个纪录甚至今天都没有打破。
两年前的1987年,他一身红衣在春晚舞台上放了一把火,点燃了大陆民众。无数人对偶像一词的初印象,便始于费翔。
风头无两时,他借由演唱会告别国内流行乐坛,决心赴美学习音乐剧,站上百老汇的舞台。
这个决定看起来匪夷所思,不过,如果做决定的人是费翔,似乎一切又都说得通。
费翔做选择时,一向叛道离经。
高中毕业后,费翔以优异成绩进入斯坦福大学医学系,还拿到了全额奖学金,一学期结束,他已经是系里有名的学霸。
费翔却下定决心转去戏剧系。
学医的时间里,治病救人并未给他带来想象中的幸福满和满足感,他始终感受不到快。姐姐因病离世,更让他意识到了人生苦短,有限的生命里,要抓紧时间追求热爱的一切。
他想起了高中时,作为一个胖子,哪怕每次只是站在舞台角落,依旧让他感到满足。他说服父母,执意转入戏剧系。
21岁那年,费翔毕业回台,凭借惊艳的外形气质,顺利拿到片约,出演张艾嘉单元剧《十一个女人》中的盲人一角。
此后被琼瑶选中,演了电影后,他又坚持退出演员赛道只唱歌,因为对自己的演技不满意。20岁出头的费翔没有被纷乱的娱乐圈遮住眼,他说:“我还是专心唱歌吧,只把一件事情做好就足够了。”
第二年,费翔推出第一张专辑《流连》,力压刘文正、邓丽君等天王天后,拿下金唱片奖,被评为年度十大唱片之首,还入选了“亚洲十大歌星”。
毕业6年后,成为中国台湾当红歌手的费翔,收到了一封来自北京的信。
信件来自他的外婆,那是建国前被迫滞留宝岛的费翔母亲,近40年来第一次收到她的母亲的消息。
费翔决定放下拥有的一切,随母亲返乡见外婆。
上世纪八十年代,想从中国台湾回大陆并不容易,邓丽君在内的众多歌星影星想要来大陆发展,却苦于当局施加的压力没有成行。
费翔几乎是第一个吃螃蟹的人。母子两人从中国台湾一路到香港、深圳、广州辗转在北京胡同里,见到外婆。
头发花白的老人,看着母子两人失声痛哭。他把这份亲情唱进《故乡的云》,在广东接连发了几张唱片,换来了在中国台湾长达14年的封杀。
同一年,费翔写了封信,托人送往全国台联文宣部最终辗转送到央视导演邓在军的手中,信的开头写着:“费翔生长在台湾,并以歌艺在台湾、香港及东南亚成名,愿将在国外所学呈现给祖国同胞,恳请于1987年回国参加春节联欢会表演节目……”
后来的故事为人所熟知。
在春晚规定每位歌手只能演唱一首歌的1986年,备受感动的导演邓在军最终向上级领导求来了让费翔唱两首歌的机会,建议费翔加舞蹈,又嘱咐他彩排审查时别跳那么大,一切“本事”留到春晚直播那天。
春晚正式播出前,节目组又一次找到费翔,问拥有美国国籍和中国台湾护照的他如何向观众自我介绍,费翔显得很惊讶:“当然介绍我是中国台湾地区歌手啊!因为我是中国人!”
到春晚那天,穿着红西装的费翔,点燃了全国的观众。
经历过那个年代的人清晰记得那首歌响起的夜晚:
“整个小区都炸了,楼上楼下邻居都沸腾地在呼喊,小孩们也在炸锅的乱喊,特别有趣的是,我爸当时同时开着电视机和收音机,故乡的云把他听得如痴如醉,结果后面一把火把他吓得够呛,因为家里搞得真得像迪厅一样。”
领导发来指令要求切近景,不要再展示费翔过于热情的舞姿。负责切换镜头的导演觉得美,继续展示费翔的大长腿,直到处分威胁的到来。
于是,等到《冬天里的一把火》后半段,费翔棱角分明的脸几乎占据了整个画面,全景舞姿一闪而过。
费翔毋庸置疑的走红了。鲁豫曾问过他:“上完春晚你有没有感觉到那种变化?”
费翔答道:“第二天上街就知道了。太恐怖了。”
春晚结束后,央视收到几大麻袋的信件,都是年轻姑娘寄给费翔的。费翔的45万盒个人专辑一夜售空,一带难求。
他的发型、穿搭、舞姿成为潮流,“费翔”一词成为嫁人的标准。有人为了看费翔摔弯小指,到年老时依旧没说过一句不值得。
有观众给中央电视台写信,表示费翔的歌声跨越了两岸中国人用半个世纪才走完的路,把阻隔在两岸40年的冰雪都融化了。
费翔成为初代顶流,留在大陆继续出唱片、开巡演,唱片合约一张接一张,演出接连不断,一刻不停。
接连不断的演出,让费翔绝大部分时间只能住在酒店里。叫餐时,他会注意换掉外袍,梳理头发,以免打碎送餐人员心中那个偶像费翔的形象。
他在录音室里可以一遍一遍地练唱,在发唱片之余苦练声音技巧,一次缓解专业训练不足的短板。
可观众不太在乎这些。
费翔是最当红的偶像,许多人对他的期待并不是唱得多好,舞蹈多专业,而只是男神在自己面前唱歌。他们给费翔放水,只要费翔出现,许多人就心满意足。
注意形象,唱跳俱佳的费翔是春晚民选出来的完美偶像。最不安的是费翔。
他不断满足着各方期待:让歌迷看到听到他,让同胞之情借由自己传递,让唱片公司赚到钱。可他无法自洽,赞美声铺天盖地,他却听不到一句批评和中肯建议。压力和巨大的空虚始终缠绕着他,让他无法底气十足地站在舞台上面对那么多观众。
1989年,28岁的费翔在最当红时,于北京工人体育馆和所有人告别,告别歌迷,告别中国流行乐坛,独自赴美完成心中的音乐剧梦想,他公然宣称,目标是登上百老汇的舞台。
他迫切地把费翔这两个字摆在旁边,真正地考验自己,弄清楚他是谁,他的表演能力有多少,唱功如何。
所有苦恼,他并没有说给在场的观众,只是轻声安慰他们:
“我能给观众的东西已经给得差不多了,应该再学新的东西。”
两年后,歌舞剧《西贡小姐》计划在美国百老汇上演并组建原班卡司。这是当今社会最具盛名的歌舞剧之一,由英国皇家歌剧院首演。
31岁的费翔拿着简历在音乐公司的楼道里排队,他手里的号码牌是340多号。那时导演一天里要面试的人超过四百个,眼前的队伍漫长看不到头,远方的面时间不停传来next one(下一个)的冷酷指令。
他终于进入房间,面试官至给了他16个小节的时间。一分钟后,面试结束。面试官说:“Thank you,next one(谢谢,下一个)。”
当时纽约有八万多个拿着工会卡的音乐剧演员。费翔的面试进行了7轮,从几百选一到一百选四十,最终拿到了《西贡小姐》的入场券。一个没有姓名、没有独唱、戏份也无关紧要的大兵甲乙,向台上望去甚至很难找到他的身影。
可是,得知通过的那天,费翔回到家里,褪去克制,兴奋地在屋里跳来跳去。那一刻,他确定,费翔真的会唱歌。
1993年,他被音乐剧教父安德鲁·劳埃德·韦伯选中,成为其专题作品四大主唱人物之一,成为历史上第一位华裔主唱。与他同台合作的莎拉·布莱曼,多年后在北京奥运会上唱响了《我和你》。
4年后,香港回归,费翔受邀回国,在北京人民大会堂现场再度唱起《故乡的云》。演唱结束,现场观众的呼声又一次留住了他。
费翔将自己分成了两面。
一面继续做默默无闻的音乐剧演员费翔。在纽约一件T恤一条牛仔裤当天穿完挂在吹风口,第二天闻一下,没有异味就继续穿。
他自若地散步、逗猫,也继续完成梦想,苦练唱功,全球巡演,与世界接轨。
2001年,费翔还牵线了韦伯先生携百老汇班底在人民大会堂和上海大剧院的演出。国内观众达到上亿人,而这是西方主流音乐剧,第一次真正进入中国。
一面继续做完美偶像费翔。哪怕无人在意,但专业领域已经有人指出,1997年费翔唱《故乡的云》时,声音又稳又正,气韵已经发生变化。
他依旧敬业。再回国的费翔,没那么火了,很多演出在二线线城市和开业典礼上。
他依旧珍惜那些表演机会:“我想唱到中国的每一个角落,但是中国实在太大了,一辈子都走不完....... ”
有次演出前,主办方没送来劳务费,众人由于商演是否继续时,费翔第一个站出来说:“你们演不演我管不了,观众都进场了,我不能撂观众,我演。”
他为每一次再小不过的舞台排舞、准备。
再次回到演员赛道,他依旧以完美偶像、演员的标准自我要求,每一个角色要足够完整、有趣甚至有颠覆性。《白色巨塔》里,他客串了并不讨喜的外科医生。《画皮2》上映,许多观众走出影院都没认出天狼巫师的扮演者是费翔。
2018年,费翔在伦敦街头接到了乌尔善的电话。看完邮箱里发来的三本剧后,生活轨迹完全被改变。
他想演商王殷寿,与导演想给他的角色不谋而合。唯一的问题是需要许多时间,因为三部曲从摄制到后期的宣发,持续至少5年。
刚刚停下6个月的费翔只有三个字的回答,我愿意。
“你要我花多少时间,做什么准备,我都愿意。”
接下来的两年,费翔又一次消失在公众视野里。
60岁的费翔从进组封神的第二天开始集训,训练内容包括马术、武术、礼仪、击鼓。每天像大学读书时一眼,马术课结束,立刻换衣服赶场无数,完成后再次迅速赶场,日复一日从不觉得苦。理由简单又可敬,年轻人可以这样练我也可以这样练。
训练前,他从未正式骑过马,但为了配合角色形象,他被分配到最高大漂亮的一匹马。为了培养感情,费翔每次都会带几块切好的苹果给大黑马,哪怕几周没有马戏也按时投喂它。等到拍摄时,他已经可以用脚跟操控马的方向,一手牵马,一手在空中高举,说大段台词。
为了更好的塑形,他戒掉了喜欢的饺子、米饭和摩卡,只吃“封神食堂”提供的食物,六个鸡蛋,一片面包,一些严格称重的菜,一天一餐,多吃和少吃都不被允许。
长达一年半的时间里,他常常在凌晨3点起床,4点钟健身,6点开始妆造。
他完全投入剧组,不断反向给导演提意见。
刚进组时,他就向导演提议,那场著名的酒池肉林的戏放在最后拍,因为那时塑身一年多,肌肉线条会更明显。这个建议里,唯一的受害方是费翔,这意味着哪怕击鼓之类课学完,他也不能停止培训,塑身要坚持到剧情杀青的那一天。
他还要求用屏风给自己围出一个单独的锻炼区域,和所有年轻演员隔开,保持神秘感,剧外也不和剧组众人互动——因为他是充满神秘感和威严的商王。
“我不希望年轻演员在龙德殿看到殷寿时,脑海里出现的是费翔在健身中心举哑铃的画面。他们看到我的时候,都是在片场,我已经穿好戏服的样子”。
费翔从不在乎消失后是否会被遗忘。
曾有人问他,当初离开,是否担心回来后观众不买账了。
费翔的答案是:“只要没让观众失望过,我相信只要我再回来,观众还是愿意,跟我继续这个缘分”。
人们很快再一次地记起了费翔。
《封神》播出后,“我妈小时候的偶像在秀胸肌,我的偶像在监狱踩缝纫机”,让无数人为费翔踏进影院。
他们的目光再未从商王身上离开。《封神1》结束后,健身节食近3年的费翔被问起如何保持身材时,他却绝口不提有多自律,而是提醒大家,不要受太多别人施加的审美价值,每个人都有独特的美,独特的吸引力,只要健康就好。
对费翔来说,他的自律更多是敬业使然。“维持最好的容貌是艺人的职责和专业”。
年轻的影迷在费翔的新电影里,看到敬业之外一个再绅士不过的完美偶像。
《窗前明月,咣!》里,导演希望亲密戏更热烈,费翔的第一反应是安抚女主角,询问对方的意见,征得同意后,又独自对着空气排练半小时才正式开拍。
几年前,许知远问他偶像时,他毫不犹豫地说出玛丽莲梦露是他的偶像,也是促成他在80年代告别国内歌坛,追逐流行乐梦想改变的那个人。当年的梦露放下好莱坞的一切,不顾他人嘲笑,随李·斯特拉斯伯格学方法派戏剧。
当许知远调侃着玛丽莲梦露嫁给阿瑟米勒时也是为了学戏剧表演时,费翔收敛笑意正经解释道:我从她身上学到的东西就是,不能停留在别人给你的定位上,即便那很受欢迎。
许知远继续调侃,没想到是梦露。费翔便继续解释:李·斯特拉斯伯格说过,所有经过他工作室的演员,最有天赋的两个便是马龙白兰度和梦露。
他尊重共事的同事,尊重许多年里被人以花瓶和花边新闻随意调侃的梦露,也尊重爱人和每一个普通人。
当年鲁豫几次旁敲侧击他的感情生活和理想恋人,他最终给出的答案是,爱一个人,爱上的是对方的缺点,想要帮助她。
封神的路演现场,头发花白的阿姨问他:“你怎么可以去演一个心狠手辣的纣王?”
费翔身形笔直,一步步走近,深邃的灰绿色眸子直直地望入人的心底,“那你能原谅我吗?能吗?”
身后是一片响亮地“能”,混杂着无数尖叫。
有关他的路演和电影剧院,总是有不同年龄的女性尖叫着冲费翔而来,拿着花大声示爱。上了年纪的老人握手后激动地说不洗手了,陪母亲来的年轻女孩看到本尊后,理解了母亲年轻时的疯狂。
有女孩花一千块买偶像的演唱会门票,妈妈完全不能理解。她反问母亲:要是一千块钱能看到费翔你愿意吗?
妈妈立刻回道:这么便宜为什么不愿意?
可费翔再一次退了一步,没有趁热打铁,再火一把。
他曾说过当他的声音状态摇摆,不能让观众听到记忆中声音的那天,为了不糟践好歌,他就会离开歌手这个身份。2018年春节前,费翔办了最后一场演唱会,真的作别了歌迷。
封神大红后,他又一次次在镜头前重复地说:“我是老了,我62岁了。”
他自知人气不可能永远高涨。“天天在受众眼前,有事没事就在媒体上放消息,反而降低观众对你的期待值,损害自己的品质。艺人还是应该拿过硬的作品跟观众见面,跟观众交流。”
还好他没有马上退休。年近60的费翔每天都在期待退休后四处旅行,想做什么就去做的生活。
放松的退休生活持续了6个月就随封神结束。
直到现在,他依旧几个月和封神导演联系一次,询问上映时间,“如果要上映了,就得控制饮食,把自己弄成很“值钱”的样子。”
封神三部为我们多留住了费翔5年,如今5年之期快要过去。
我们并不确定在大荧幕上和费翔告别的具体时间,但衷心希望着,在未来,像费翔一样的妈妈严选完美偶像能多来一些,再多一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