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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近,一部名为《第三次世界大战》(又名《片场风云》)的伊朗犯罪惊悚片释出了资源,并火速登上豆瓣一周口碑榜。
影片曾入围2022年威尼斯国际电影节地平线单元,最终斩获最佳影片和最佳男演员两项大奖,还是2023年伊朗的“冲奥片”。除此之外,它还入围了去年海南岛国际电影节的主竞赛单元,映后口碑很好,马上将在北影节展映。
“第三次世界大战”的片名看着像一部发生在未来的战争大片,实际是一部风格写实的社会题材片,沿袭伊朗“社会情节剧”(代表作《一次别离》《推销员》等)的题材脉络,聚焦一位底层男工人从不被人注意的剧组临时工“变身”为核心主演,扮演邪恶领袖希特勒,又经历一系列变故的历程。剧情演进很有戏剧性,也能生动犀利地反映普通人的现实困境。
片中,卑微善良的男主在剧组屡次受辱、被逼向绝境后,怒而报复上位者的剧情和主题,甚至能让我们联想到贫富阶层极端对峙的《寄生虫》《小丑》。
如虚构的片名所示,影片演绎的底层反杀戏码其实带着强烈的比喻性质。它不拍真枪实弹的战争,却在一个片场,细致刻画了酿成“战争”(杀戮、分歧、仇恨)的社会环境和人性诱因,生动清晰地演绎了一个逆来顺受的被压迫者在绝望和愤怒中变为“暴君”的过程。抓住了伊朗社会里愈演愈烈的阶级矛盾和暴戾情绪,刺探了人性的黑暗部分。
影片主人公——在大地震中失去妻儿的底层中年男人沙基卜,一直靠打零工勉强维生。一次偶然,他去到一部二战题材电影的剧组当搭景工人,每天赚五六十块工钱。因饰演希特勒的演员突然生病倒地,本是工人的男主意外被导演指定为替补演员,成为了核心卡司,还得到了入住片场搭建的豪宅的机会。
他的聋哑情人拉丹(一位妓女,男主曾是她的顾客)得知此事后前来投靠。但因剧组禁止外人探访,男主便瞒着剧组,把拉丹藏在了豪宅地板下,每天按时给她送吃送喝。虽无法正大光明地相处,但两人好歹过上了基本能吃饱、安睡的日子。不料,此事还是被情人的债主(运营妓院的黑帮老板)发现,并直接跑到剧组向“变成演员”的男主要债。男主只能一边瞒着剧组私藏情人,一边为她赎身筹钱。
好不容易凑齐部分钱款的男主外出跟黑帮交钱,回来时却发现剧组在拍摄一场爆炸戏,炸掉的正是自己居住的道具豪宅。对此毫不知情,藏在地下隔间的聋哑情人大概率死在了火中。男主发疯地寻找情人的尸体,但剧组只想掩盖杀了人的真相、继续拍片,情人拉丹的身份貌似也另有隐情……
失无所失的男主在巨大的悲痛中决定报复剧组所有人,他的无差别杀戮行为与他所扮演的暴君希特勒似乎也没有区别……
从剧情简介来看,故事还是非常抓马的,但影片的优势就是整体风格冷峻写实,人物刻画到位,拍出了悲剧的严肃性,没有让情节流于简单的奇情和暴力。
首先,影片采取戏中戏的结构,展示了一个“在电影里拍电影”的过程,突出了男主戏内戏外的身份错位。
一个打杂小工,因长相与角色本尊有几分相似,在电影里“成为希特勒”,在剧情内享有最高权威,可以随意杀人。但下了戏,他还是处处被拿捏,吃饭睡觉都要看剧组脸色,吃饭吃到一半被导演指派拿剩菜喂狗的卑微小民。
身份情境之间的反差,极具讽刺效果。也表明成了演员的男主其实也没有获得过剧组大多数人的尊重,这一切只不过是上位者的“施舍”。
这也和影片里反复出现的镜像镜头相互呼应,强化了男主身份的“伪造”特性,也为他后来心理意义上的“成为希特勒”做铺垫。
进入后半段,影片讽刺的基调走向严肃沉重,围绕“普通人何以变成恶魔?”发出质问。
片中,啥都没有的男主努力筹钱,试图给聋哑情人拉丹赎身,其实是一个很传统的“救风尘”戏码。
影片无意把男女主塑造为纯情的道德圣人(刻画了男主犹豫畏缩、没有眼力见的细节;女主后期人设有反转),但在双方所生活的残酷底层世界里,两人相互依赖的情感关系、男主为爱人付出的决心,也确实是他们唯一的救赎,可以被视作支撑失去过妻儿的男主,继续活下去的信念。
不过,随着剧情发展,两人的情感关系逐渐成为一种危险因素——在一个利己、欺骗、剥削盛行的社会里,两人越亲密、越不计代价的关爱,其实和环境越发格格不入,招引来的是债主的趁火打劫,是拉丹无声且死不见尸的死亡,是剧组的推诿与冷眼,以及整个社会的冷漠和自私。
这也是男主沙基卜因情人意外葬身火海,走向崩溃和杀戮的内在情感动机。失去了唯一的爱的寄托,男主也就沦为一个冷血、无爱之人,跟他所饰演的暴君希特勒,能够在某种意义上合为一体。
前半部分,影片特意呈现了一场导演指导他扮演希特勒枪决士兵的片段。当时,导演为了让他快速入戏,教他想象自己妻儿被这些人杀害的感受。果然,在因爱而生的仇恨的驱使下,男主无缝入戏,带着冷酷的愤怒贡献了一场果决凌厉的“杀人”表演。
“入戏杀人魔”的情节也跟结局——男主为了给被炸死的情人复仇,在全剧组的食物里下毒,这一真实杀戮戏份形成对照。
不管是对他友善的女副制片人,还是一直恶言相向的导演,都无差别地死在了他手下。这种超出正常界限的仇恨和杀戮也和暴君希特勒在一定程度上相通,表明了他在极端的压迫、侮辱中人性逐渐异变、扭曲,走向了自毁和反社会。
男主穿着戏服见证剧组死亡
男主对剧组下杀手的残暴犯罪,也引出了另一个叩问——“谁该为一个底层妓女之死负责?”
最后他下毒杀死所有的行为,表明他认为真凶是随意引爆房子,还拒绝负责的剧组。但拉丹所经历的实际情况,远比“剧组炸死了她”的迫害关系复杂且具有系统性。
当男主撬开豪宅的地板,像二战时期的好心民众藏匿被纳粹追捕、屠杀的犹太人一样,给情人拉丹运送食物和床具时,就在一种荒谬和柔情兼具的情境里,展示出女主比男主还要低一层、不被正常社会所容的社会生活处境。
影片利用垂直-分化的建筑结构隐喻社会地位的设计,和《寄生虫》如出一辙,只不过伊朗片场“豪宅”的地下空间更为阴冷、凶险,也更加有名无实,只是个随时可被炸毁的“假”道具房间。
房间外观与地下
在这种阶级-性别食物链下,依赖着男主过活的聋哑女主显然更加弱势、凄苦。影片末尾,编导给出了一个惊人的人设反转——聋哑情人拉丹并不是真的想跟男主过日子,而是跟讨债黑帮串通好榨取男主钱财。但她死不见尸、除了男主无人在意的结局,也明示了她被利用完之后被全社会抛弃,无论是生是死,都“不被看见”的悲剧处境。
男主作为唯一愿意替女主讨个说法的人,其实看穿了剧组清理杀人现场、收买讨债人、让同组龙套演员作伪证的伎俩(暗示这件事很难通过警察和法律获得公正解决)。他甚至还一个人跟导演一帮人,以一敌众打了场架(结果只有挨打的份)......这些行为说到底还是无用功,显示出现实环境下,底层人伸冤可能经历的重重困难。
最后男主下毒的复仇方式,确实残酷阴狠,但也植根于不公义的有毒社会土壤。他的草根之怒最终发酵成无差别屠杀,正是因为现实里无处可诉。
不过,这个高度戏剧性、承载了犀利社会-人性批判的故事,也有一些没被打磨妥帖的问题。
首先是剧情在总体扎实的情况下,还是有些编排感。比如毫无表演经验的男主为何能如此顺利地成为饰演希特勒的不二人选,以至于剧组人员会一直容忍他,最后撕破脸了都要他继续演下去?
其次则是这种寓言性质电影必然经历的拷问——拿走投无路、申诉无门才反杀的底层男主对标一代暴君希特勒,拿伊朗社会的阶级矛盾对标片名里的“世界大战”概念使用是否真的足够贴切、关联足够紧密?
对于一些比较讲究切实人物塑造和严密情节、细节逻辑的观众来说,这种概念上的类比或许还是有些牵强。
总体来看,《第三次世界大战》以一种冷静的笔调,细致刻画了大尺度的“匹夫之怒”和伊朗社会女性的“不可见”。有可解读的历史高概念,也有可映照现实的反思批判,还保持了类型上的可看性。
跟大众印象里,比较文艺、诗性、大师化的伊朗艺术片相比,此片也反映出了新一代伊朗电影人(导演哈曼·赛耶迪是个80后)的创作特点和趋势。在伊朗当前极度收紧的文艺创作环境下,能出一部这样的作品,也是相当难得且聪明了。
(文/motion)