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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近,由宋慧乔主演的女性向复仇题材韩剧《黑暗荣耀》火遍全网。
剧中,处境卑微的女主运筹帷幄、以牙还牙地向高中时代霸凌自己的同学老师复仇,用个人私刑守护了属于底层的公平正义,在强劲的虚构爽文叙事里,替无数观众出了一口现实恶气。
就在这几天,同是韩国出品,同样是从女性视角出发聚焦霸凌现象的社会议题新片——《下一个素熙》释出了资源,并火速登上豆瓣电影一周口碑榜。
它没有像《黑暗荣耀》一样诉诸假想的爽感宣泄,而是贯彻严肃的现实主义精神,“没有奇迹”也“没有胜利”地展示一位职高女学生,在韩国“吃人的”社会环境里挣扎至死的过程。
影片由曾执导《道熙呀》的女导演郑朱莉执导并编剧,裴斗娜、金时恩主演,是去年戛纳电影节影评人周单元的闭幕片,之后入围了平遥国际影展的“卧虎”单元,并勇夺罗伯托·罗西里尼荣誉最佳影片,映后口碑很不错。
故事以真实事件为灵感,聚焦一位在职高上学的18岁女生素熙(金时恩 饰)。为了找到一份好工作,她在毕业前接受了学校的实习派遣,来到一家宽带公司的客服中心实习。面对高压的工作节奏、压榨的绩效制度和不合理的薪资克扣,素熙的身心逐渐崩溃,最终选择跳河自杀。
曾跟素熙在同一个舞蹈室练过舞(当时两人并不相识)的女刑警吴宥真(裴斗娜 饰)负责此案。经过详细地走访调查,她发现素熙的自杀远不是个例……
“一位职高女生因工作压力等问题自杀身亡”,放在现实生活中很可能是一条让众人既觉得惋惜,又隐隐觉着见怪不怪的新闻报道。留下几条“现在年轻人心理太脆弱”、“社会压力太大谁都不容易”的评论后,或许就会迅速淹没于信息的洪流,再无人关注。
但在这类自杀新闻的普遍性背后,影片主创敏锐地意识到了“培育”出它们的有毒现实土壤。
影片从两个身份、年龄不同的女性入手,前半段聚焦“当事人”素熙,带领观众切身经受着“要命的”职场初体验。
后半段视角转为“调查者”女警,从一个相对旁观的位置,以一种相对冷静的心态,观察剖析着素熙的“个人之死”在社会层面的真相——
利益至上的冷血企业对员工一层一层施压,没资历的年轻职场新人,沦为食物链的最底层,承受最苛刻的盘剥、侮辱;
为了达成政府规定的就业率指标,本该保护这群年轻人的学校、教育部和劳动局等公共部门仅顾及自身的“工作指标”,在需要捍卫学生利益、承担责任时悄然隐身;
PUA文化和狼性竞争等观念的盛行,则彻底剥夺了这些在世俗意义上“不成器”的底层年轻人的话语权;
他们被廉价地倒卖,粗暴地驱使,干着大多数人“看不见”的工作,最终筋疲力尽、消失不见。
影片前半段紧跟职高女生素熙,细致展示着她生活工作的点点滴滴,让观众看到一位热爱舞蹈(实际上跳得也不错)的青春少女,一个可以为了朋友反抗出言不逊的陌生男人的仗义女孩,进入职场后,眼神一点点失去光彩,渐渐丢失与他人交流的欲望,生命力一点点凋落的悲哀过程。
素熙在宽带客服中心的主要工作是为来电用户处理宽带退订业务。
这份工作在学校就业老师的描述下非常体面,“对着电脑打字”,是职高生很难接触到的“白领工作”,这让素熙一开始满怀期待、干劲满满。但在实操中,她却发现现实并不如此。
首先是工作自身的别扭之处,即不得不服从跟“服务用户”理念背道而驰的领导要求——
尽可能阻止来电顾客的退订要求,要想方设法找理由搪塞、用各种条件挽留他们。成功劝说、拦截的人数越多,素熙的绩效就越高。
在这个不得不和顾客说车轱辘话,顾左右而言他的过程里,客服一边要得承受电话那头的怒火与暴躁,一边要执行站在跟前、监视她们工作的领导的要求,时常两头不讨好,自己受一身窝囊气。
不过,有违职业伦理,从客服变相为销售的工作要求只是这份工作巨大陷阱里的一角。
实际情况是,公司设定的绩效标准高到离谱,并以未完成绩效为理由克扣工资。发放工资也延迟两月,员工想要离职,就得接受白干两月的代价。素熙和一众客服实习生,在公司组织性的剥削下,成为另一种”讨薪水”的奴隶。
为了拿到本该拿到的工资,“不拖团队后腿”,素熙经常加班到晚上9、10点,时而累到幻听、时而情绪崩溃,但当月到手薪水仅有80万-140万韩元(约合4000-7000人民币),折算下来远低于韩国政府规定的最低时薪标准。
通过影片无不详尽,又无不枯燥的工作流程展示,观众会发现,坐在格子间里像机器人一样说话的“素熙们”,干起这份工作似乎不需要什么专业上的能力,认字、能说话、懂基本的电脑操作、够耐心(“抗压能力强”),似乎就能胜任这份工作。
这也意味着,除了像机器一样重复做工,像机器人一样保持忍耐,这份工作不具备更多的价值。“素熙们”只是随时可替换的螺丝钉,只是让表格数字上升的一个工具。只不过,她们在踏入办公室前,并不知道自己会被这样廉价、无尊严地使用、消耗。
借着素熙的眼睛,观众也看到了一群和她一样,不被主流社会关注,也无力在社交媒体上叫苦叫穷叫不公,但数量庞大的非名校生们,一览他们颇为真实的生活工作处境。
男生在远郊的物流仓库搬货,沉默地出卖年轻时的劳力;女生有的在酒店门口迎宾,有的进厂当流水线工,工作或单调或辛劳,普遍干不了太久。酗酒、暴饮暴食,往往会变成他们在高压之下自我消解、自我麻木的“恶习”。(这种颓丧、无希望的年轻人生活状态,在《我要复仇》《燃烧》中都曾出现)
在这个过程里,素熙试图反抗,她也真的反抗了(用流行语是“年轻人整顿职场”),但随之而来的是更严厉、更系统的打压。
在她无法继续忍受工作,情绪爆发跟领导吵架动手后,学校老师非但没有调查其中原因,反而斥责她为耻辱,“损害了学校形象,破坏了学校和企业的关系,耽误了学弟学妹未来的前程,是学校的罪人”。而她本该有的工资也被公司一并克扣,成了同事眼中的反面典型。
在职场寻求不到基本的公正,在学校寻求不到保护,在父母那里寻求不到关切(父母盲视到一直不知道素熙喜欢跳舞),朋友之间只有聊胜于无、互相比惨的安慰……性子刚烈的素熙只能从自己身上找结果,于是拖着一双拖鞋,在一个寻常的冬天早上,走入了冰冷的河水,淹没了自己。
素熙死后,女警察的调查走访接续。
这位有知识、有文化、有一定权力,还见过世事险恶的女警察,在走访中,从企业、学校、友人、亲人的口中,拼凑出素熙死前几个月经历的种种事件。
“原来有一群年轻人是在过这样的生活,原来有些人干着很辛苦的工作却从来得不到尊重……”或许也是很多观众的感受。
而她作为一个警察,顶着上司的压力,查到了企业过度用工、克扣绩效的问题,却被领导一句“是他们工作能力不足才导致加班”、公司反而是“招聘到问题学生的受害者”打回。
查到学校未按要求考察实习企业资质,学校领导只能做无奈状,搬出教育局下达的硬性就业指标,表明假如达不成学校就没有拨款资助,告诉女警察,“要追究就去找下指标的教育局吧……”
与企业、学校、政府机构的层层推脱不同,素熙身边的朋友反而展现出朴素的善良和真挚同情。
他们木讷、笨拙,过着艰辛的日子,却都为自己没能拯救素熙而自责。人情冷暖的对比,相当让人心酸。
尽管不少观众诟病女警察主导的后半段,在案情上再未提供新信息,观感有些重复,但这也是影片从受害者视角(情绪)中跳出,理性检视素熙之死所牵涉的社会系统性疾病的有效方式。
在女警察的“逼问”下,学校、企业、家属站在各自立场讲出的“真心话”,既让人震惊,也让观众明白,像素熙一样的年轻人,在某种程度上,就是在社会各界在无不“合理”的默契配合下,通过一环又一环输送出的消耗型罐头商品。
除了“万恶的资本”,政府机构也会为了所谓“数据指标”僵化行政、推诿责任,对真正的人间疾苦、社会问题视而不见。
而且,在查案过程里,女警察也遭受到了和素熙类似的职场PUA和破案率考核(警局科长多次质问她为什么要为一个已经定性、如此“常见”的自杀案花费如此多人力物力)。这更加表明此类问题的普遍性和深重程度,绝非只是某个阶级或行业的特殊现象。
女警察到最后没办法像《熔炉》里的老师一样问责罪人、改变社会,为观众出一口恶气,影片也停留在“看到了病灶,却开不出药方”这一步。无解的结局,深深传达了社会机械运作下一种“命定”的无力感……
行业、职场的不公,个体的被压榨,到底有无改变的可能性?每个人或许都有自己角度的理解。尽管这部电影选取的极端个案,可能有“为了输出议题,控诉感过强”的观感,但能如此扎实、全面地把这一广泛性社会问题呈现在观众面前,并引发大众思考,也算是有“先见”地完成一部文艺作品的现实使命了。
(文/motion)