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近在追综艺《再见爱人4》,感慨于人与人亲密关系的多样性。相较于杨子黄圣依和刘爽葛夕两对夫妇,麦麦和李行亮的讨论热度更高也更复杂,随着节目的播出,两人最初表现出来的恩爱浪漫逐渐瓦解,被一种窒息与困惑所取代。
两人的相处模式比起夫妻似乎更像母子:强势易怒的母亲与沉默“委屈”的儿子。披着爱的外衣,却让屏幕外的人都有些喘不上气,最开始各种关于麦麦的指控在网上层出不穷,但随着节目的深入,我们看到她被婚姻啃食的部分,其中微妙的不安又令人很难武断地做出评价。
契诃夫的短篇小说《宝贝》中的主人公奥莲卡经历过三任爱情,不管丈夫是什么样的人,有无可爱之处,从事什么职业,奥莲卡都全身心地爱丈夫,全身心地投入丈夫的事业。最后奥莲卡将这种爱寄托在了第三任爱人的儿子身上,而后者对她更是无比抵抗与厌恶。
乔治·桑德斯在分析这个故事的时候,指出读者会对奥莲卡有种理解的爱意。因为人和关系都是复杂多面的,契诃夫把世界的某些特征集中放在房间中央,邀请我们从不同的角度绕着它走一圈,观察它。我们并不知道应该怎么看待奥莲卡,或者说,我们对她的感觉很复杂,不知道该如何评价她。这篇故事似乎在问:“她的这种特质是好还是坏?”
契诃夫回答:“是。”
文 | 乔治·桑德斯
一些读者(其中包括托尔斯泰),都试图把《宝贝》理解为是一篇关于女性的故事——关于女性应该怎样或不应该怎样的故事,这种特定类型的卑微女性需要从男人那里获得身份认同感。
我认为这简化了故事的意义,对我来说,《宝贝》里提出的对爱情的思考,存在于我们所有人身上,即把爱误解为“完全投入”,而不是“与对方进行充分交流”。
桑德斯对契诃夫《宝贝》的分析表(部分)
奥莲卡有可能是男性角色吗?当然可能。如果把《宝贝》理解成关于女性的故事——关于女性与生俱来的、 独有的特质,就与故事本身相矛盾了。《宝贝》把奥莲卡作为一种反常现象来理解,这是这篇故事存在的原因,也是奥莲卡存在的原因,她的特质是如此不同寻常(村里的其他女人并不是以这种方式来爱人)。
换言之,这不是一篇关于女性或“一个女人”的故事,而是关于一个人,一个人以某种方式去爱人的故事,它要问的是: 这种爱的方式是积极的、特别的,还是奇特的、令人可叹的,是一种罕见的、圣洁的品质,还是一种畸形的、令人厌恶的品质?
契诃夫把世界的某些特征集中放在房间中央,邀请我们从不同的角度绕着它走一圈,观察它。
一方面,奥莲卡爱人的模式很美好:在这种模式下,自我消失了,剩下的是对所爱之人的深情与无私奉献;
另一方面,这种爱很可怕,她对所有爱人用着相同的模式,这剥夺了爱的特殊性。奥莲卡,这个爱情中的蠢蛋,像吸血鬼一样吞噬着她所爱的人。
这种爱的模式是有力的、专一的、纯粹的,以其坚定不移的无私奉献精神,回答着生活中所有出现的问题。同时,它也是病态的,因为她真实独立的人格无处可寻,她把自己塑造成任何碰巧出现在她身边的男性形象(除非他是一只猫)。
这让我们觉得很有趣,是啊,我们并不知道应该怎么看待奥莲卡,或者说,我们对她的感觉很复杂,不知道该如何评价她。这篇故事似乎在问:
“她的这种特质是好还是坏?”
契诃夫回答:“是。”
当我醒来的那一刻,故事就开始了。“我从床上起来。我努力工作,既是个体面的丈夫,又是个好爸爸,总是尽自己最大的努力生活。天啊,我的背好疼,有可能是因为我在健身房里拉伸过度了。”像这样,随着我们的想法,世界被创造出来了。
不管我们有没有在思考,大脑都会创造出一个世界的。这种通过思考创造世界的方式是自然的、理智的、达尔文式的——我们这样做是为了生存下去。这种方式有弊端吗?当然有,因为我们以自己听到或看到的方式进行同步思考,处在一个有限的、提高生存能力的范围内。我们不可能看到或听到世界上所有的东西,只会看到或听到那些对我们有帮助的东西。
我们的思想也受到这样的限制,它有着微小的目标:帮助思考者成长。局限的思考,会生产出一个带有局限性的副产品——自我。是谁在这个世界上努力生活着?是“我自身”。我的头脑把自己看到或听到的世界上的东西,作为巨大的统一整体(宇宙),从中选择一小部分开始叙述。
就这样,那个个体(比如说,乔治!)变得真实起来,他惊奇地发现自己位于宇宙的中心。可以说,一切都发生在他的人生电影里,甚至可以说,这一切不知怎么地都是为了他在运行,或都是关于他的事情。道德判断就此产生了:对乔治有利的是……好的,对他不利的就是坏的。(一只熊没有好坏之分,直到它看起来饿了,开始向乔治走去。)
因此,每时每刻,在我们所想的事物与实际事物之间,都会产生臆想的鸿沟,我们会把自己用思想创造的世界误认为是现实世界。一个人越是相信他的预测是正确的,越是积极地依仗这些预测付诸行动,就越有可能作恶,使得关系失调(或者至少会惹人生厌)。
当有人说“芝加哥”时,我的脑海中就浮现出了芝加哥,但这是一个不完整的芝加哥,因为我只能想到密歇根大道,再往南点是我儿时的家,这是它1970年的样子。即便我现在站在威利斯大厦的顶端,用它作为视觉辅助工具来俯瞰整个城市,并试图想象它的全貌,我依然做不到。
芝加哥太大了,即使我被赋予魔力,在一瞬间内能够完整地捕捉到芝加哥的样态:每一处舷梯的气味、每座阁楼的每个盒子里的东西、每个居民的情绪状态等,在下一个瞬间,因为时间一直在流动,刚才的那个芝加哥也会不复存在。
看吧,这并不是什么问题,甚至让人觉得很美好,它开始变得复杂的时间点在于:在某一刻,有人建议我对芝加哥进行评价,需要我对它有个说法。当有人问,“那么,我们应该怎么评价芝加哥呢?”上帝保佑,一个看似愚蠢的解决方案将会出现,因为我有些窘迫,想象不出美好的、过去的芝加哥是什么样子。
契诃夫
这也是我们对人的想象和评价。如果,在现实世界中,有一个人叫奥莲卡,我认识她。某一天,有人问我怎么看待奥莲卡,我心里倒是有个评价,但实际上这个答案没有什么用,因为我可能不会把它大声说出来,而会把它放在心里。
实际上,我们一直以来都在对奥莲卡进行积极的评价。当奥莲卡以她的方式爱着库金时,我们评价她很可爱。后来,当她开始以同样的方式爱瓦西里,然后是斯米尔宁时,我们发现她很奇怪,爱得有些模式化。当她孤独、痛苦时,我们怜悯她,并开始明白她爱人的方式不是一种选择,而是她自身的一种特质。当她开始把她的爱施加给小萨沙时,我们对这件事有了更深刻且有些歧义的看法,我们能同时看到,这种特质对她来说是自然的,让她自我感觉良好,但对萨沙来说却是压抑的。
在故事的开头,我们爱奥莲卡,因为我们认为她是善良的;在中间部分,我们感到与她疏远了;最后,我们又爱上了她,且爱得更深了。
我们是爱她的,尽管契诃夫引导敦促着我们要充分理解她的特性,尽管我们看到了她全部的生活。也许我们都不知道自己还可以这样做——去爱一个有缺陷的人,一个可以说是在伤害别人的人(对一个孩子也不例外),但现在我们知道自己可以这么做,至少在一小段时间内是可以的。
也许“爱”这个词不太合适。我们不一定赞同她,但我们理解她。可以说,我们在各种各样的情况下,理解了她。她就像《在马车上》的玛丽亚一样,被人为地变成了我们的朋友。我们把她的优点(她爱得如此充分!)与她的缺点(她爱得太过充分!)联系在了一起,而这一切其实都不是她能选择的——她就是这样一个人,一直如此。
在故事的最后,我们意识到,她成为她所爱之人的倾向是与生俱来的,是她性格中的一个固有特征,自然而然地表现在一系列她所爱的对象上。她爱人的方式是当一个太阳,照耀着四种不同的风景。这个太阳既不好也不坏,它就是那个样子。
比如说,她的情感特征类似于高个子的身体特质。个子特别高是好还是坏?好吧,假如我们需要够到高架上的东西,这是好的。如果我们必须要从一扇低矮的门里冲过去,那就糟了。我们不能选择身高,也不能后悔或者决定不要长那么高,然而这个世界仍然充满了狭窄的爬行空间和篮球场,人们会问我们那里的天气如何。
我对奥莲卡的感觉如同上帝对她的了解那样,我了解很多有关奥莲卡的事情,没有什么能够瞒着我。在现实世界中,我很少能如此全面地了解一个人。
我以众多方式理解了她:一个快乐且年轻的新婚妻子;一个孤独的老妇人;一个脸色红润、被人宠爱的宝贝;也如同一件被人忽视且弃置不理的物件,几乎沦为当地的笑话;一个会呵护丈夫的妻子和一个专横的伪母亲。
看吧,我对她了解得越多,就越不愿意做出过于苛刻或者不成熟的评价,因为我内心深处的某种怜悯被激发了。我们不像上帝,可以看到人类无限的内心,但我们可以不那么武断地去评价别人。 或许,这也是上帝如此爱我们的原因,因为他能看到我们无限的内心。
(节选自乔治·桑德斯《漫游在雨中池塘》)
想认识更多文学爱好者吗?
想中奖抢先读到文学新书吗?
想书评被选中让更多人看到吗?
◆ ◆ 阅 读 ◆ ◆
部分图片来源于网络| 欢迎分享至朋友圈
KEY-可以文化出品 | 编辑:就木
◆ ◆ 往 期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