激动啊,今年的国产古装,终于有一部完整追完的——
《繁城之下》。
目前已经完结,7.8w人打分,豆瓣8.5,下半年国产剧最高,目前国产古装最高。
腾讯视频X剧场的第三部,第一部《漫长的季节》。
宁理搭档白宇帆。
从不同家境的人,补丁数量和位置不一样就能看出剧作的用心。
别的古装剧,多是仙侠,甜宠、轻喜。
但这一部,主打罪案。
古代的案子如何能刺激到现代人?以案件为刀口,实际上要切开——
“这世道”。
01
蝇营狗苟
这部剧的英文名,揭露了这个故事的本质:Ripe town。
熟透了,开始腐烂。
掩盖在这表面繁盛、美好背后的下流、龌龊之地。
《繁城之下》说的就是这从下至上,都在佯装太平的黑暗社会。
故事,从万历三十七年,江南,蠹县说起。
小捕快曲三更(白宇帆 饰)在一片稻田里发现了一具被做成了稻草人的尸体。尸体面色铁青,已经惹了许多蝇虫。
曲三更打掉稻草人的帽子,发现这竟是他的师父:衙门里办案最有经验、对他最好的——冷捕头。
仵作验尸,发现冷捕头被吊死,且被人用一根桑木贯穿,插在稻田里,特地伪造成稻草人。
木头从身体拔出后,上面还有一行字——
“吾道,一以贯之。”
这句话出自论语《论语》。
好一个“一以贯之”,凶手这是把冷捕头的尸体,制作成了一件以这句名言作为主题的艺术品。
凶手的行为艺术还在继续。
p.s.本文有轻微剧透,没看或还没看到第六集的,请慢慢下滑。
每一集,都有新的受害者和新的《论语》名句出现。
没过多久,蠹县又出现了第二具尸体,一名教书先生,上半身被埋土里,留下的铜戒尺上,写着“童子六七人”。
第三具尸体、第四具,第五、六、七具尸体,接二连三地带着圣人书里的句子,横尸在大街小巷。
这些人的死亡,慢慢指向了二十年前的一场陆家大火。
《繁城之下》的故事线索,在两条时间轴展开——
一条,二十年前,陆家大宅子;另一条,二十年后,曲三更追查蠹县连环凶手。
横跨20年的复仇,谁是这背后的真凶,不到最后一刻,连我也被绕了进去。
真凶是谁,就不剧透了。
我想说的,是导演于伏笔强调的另一个世界。
一个没有人的,昆虫、动物世界。
仔细看。
县名为“蠹”,生僻字。
指一种虫子,专蛀食树木,形成树心“结石”。外表看树还活着,里面早就空了。
蠹县的隔壁县,是“螽县”。
“螽”,引申为蝗虫,对农作物有害。
以昆虫为县名,其实也是在隐喻这两地的县衙腐败。
在《繁城之下》,昆虫,时常可见。
片头的蜘蛛,被困在笼子里的蛐蛐。
或是在案发现场发现的蚰蜒(属节肢动物),有剧毒,常年生活在阴暗潮湿之地。
它的特性与那位心狠手辣用戒尺打死学生,最后,却被凶手杀掉的教书先生,也有着异曲同工之妙。
除了虫外,县里一些有身份的“人”,也不是人。
在蠹县,负责采集信息、当打手的访行打行五个当家(有点黑社会性质的非法团体),江湖称为“二鼠三狼”。
蠹县城里有五个帮会
人称,二鼠三狼
他们自己管自己叫五侯府
他们的买卖都需要官面上的靠山
而蠹县历年上任的县太爷,也是动物。
在冷捕头的眼里,这些县太爷被分为五类——
狼,最贪;
犬,贪不贪不管,但善看家,手下的人基本捞不到油水;
蛇,柔若无骨,其实最毒,也爬(上位)得最快;
鼠,不但奸,而且还最贪;
猫,对于当差的手下来说是最好的,顺毛摸就很温顺,而且还常常睡觉,只要吃饱了,也绝不会想抓老鼠。
就连主角曲三更与好友凤可追之间,也有自己的动物代号,“小狗”“土鸡”。
在电视剧里,狗、猪、鸡、鱼,就连蛐蛐,都有着大特写,堪比“疯狂动物城”。
狗的贪婪,鱼的惊恐,猪的任人宰割,被玩弄于股掌间,生存在狭小空隙里的蛐蛐......
这哪里又单纯是在拍动物呢?
这种去“人”化,就是让蠹县看起来鱼龙混杂,也让这个地方少了人类社会的秩序感。
这蠹县“动物园”里,人性之丑陋暴露无遗,人,都为自己的欲望、生存空间,在这里厮杀;
在这里,人命,就如蝼蚁、如草芥一般廉价。
可笑的是。
在这里,孔夫子的文章,却又留在这些死者身上,批判着、指责着他们被掩盖的罪行。
一边是无法抑制的动物本性,一边是反其道行之的“圣人教诲”。
两种极端都存于这小小的蠹县,如此讽刺,又无可奈何。
02
人道,鬼道
《繁城之下》说白了,并不是一部教人向善,告诉你正义永远站在好人身边的电视剧。
它可以说是“三观不正”,也更真实。
截图出自 《九品芝麻官》
曲三更,一个刚进衙门的小捕快,工作不久,师父就被人杀。
慢慢深入案件,他又近一步了解师父发现,并没自己想得那么“干净”。
他立刻站在师父对立面?
不。
剧在很多处埋下曲三更内心动摇的伏笔,让我们看到,曲三更如何从一张白纸,到慢慢学会其中的“官场之道”。
举个例子。
当母亲对三更说,师父已经死了,你就别干捕快了。
曲三更拒绝。
母亲再劝,“你干不了这买卖”,注意她的用词,这是一场“买卖”。
她的潜台词是,你成为捕快,不过就是混口饭吃,如果有可能的话,也有些“油水”可捞。
没了师父,他能学到这些门道吗?
曲三更听出其中意思,反驳道,衙门里也有好人。(意思是,我不用学这些,只要专心维护正义就可以干这份活)
他母亲又道,你师父是好人吗?
他想了想。
脑海里闪现了他与师父的一次对话。
他与师父冷捕头去找苦主(受害者/被告)要钱,对方给三更十两银子,师父觉得很好奇:
以往我让你去找苦主要钱
你不是敷衍我,就是跟我耍无赖
今天怎么突然开窍了
曲三更回——
我怕我再不开窍
您就不要我了
作为一名更夫的儿子,曲能成为捕快,绝对算一次阶级跃迁。
这工作他也喜欢,如果不昧良心,那绝对是理想工作。
但,管苦主要钱,是他自己想要的么?
不,是师父叫他做的。如果不这么做,自己可能就会丢工作。甚至,周围人都这么干,如果他不这么干,他就是“坏了规矩”。
所以,为了保住工作,保住自己能在师父手下当好“少捕头”,他也只能“开窍”。
这是“官场之道”,也是曲三更的“生存之道”。
冷捕头教会了曲三更“官场之道”,也让他深谙此间之道,最后硬是扳倒了两届新上任的捕头。
入了“门”,走上这条道后,他才发现这条路并不容易。
三更刚成为捕快时,与老捕快打架。
起因是老捕快收了钱,替别人办事,拿人的理由是:寻衅滋事,殴差拒捕。
这种模棱两可的理由,也能捉人?此时,曲三更格外不齿。
当师父去世,曲三更换了新上司,面临上司刁难、访行打行不合作,自己又没了靠山。
重重打击之下,曲三更醉酒,故意与人斗殴,在把人锁去牢里时,牢头问什么缘由?
他双眼无神,缓缓说道:寻衅滋事,殴差拒捕。
仿佛内心的屠龙少年已被恶龙杀死。
当在案件最后走投无路,差点想与凶手同流合污却又一次受到巨创后(不剧透),曲三多突然幡然醒悟,算是彻底地将这句话,用得行云流水,面不改色。
再一次,他没有实质性的证据,却又必须抓住“嫌疑犯”。
对方问,凭什么抓我。
他回的,还是那一句:寻衅滋事,殴差拒捕。
曲三更已经明白,所谓绕远路的公道,是只能经过曾经不齿、道义有亏的歧途,通往无愧的终点。
这其中的煎熬,就是所谓的“远路”。
在《繁城之下》,有许多“道”。
第四集,关于20年前陆家大火的重要人物,陆直。
是旁人眼里狗屎运的代名词。
路不直找陆直
一步登天就应了时
陆直,路直。
直路,是捷径;弯路,才是规则。
陆员外收养的小叫花,看似善良,一直是家奴兼书童,对人际关系颇善察颜观色。
讨老爷欢喜,在大宅子里也混得开。
他有一位好友,小宝子,是翠华楼里妓女的孩子,长大当了妓院的杂役,也被称为龟公。
有一日小宝子因为偷了一位妓女的点心被扎手。
陆直看到伤口问,你为什么不偷性格温顺的?
小宝子说,性情好的不能偷。
为何?
性情好反而被偷,这世道不就反了吗?
陆直答,这世道本来就是反的啊,你还能改了这世道不成?
此时,两个人对“道”的理解,成了往后分道扬镳的伏笔。
小宝子自有不可以逆改的路,而陆直,也自有他混这世道的方法。
世间的路,太多。
有些,看似追求正义,但,却是必须要绕远的道;
有些坑蒙拐骗、诱骗忠良,那是邪门歪道;
有些,是市井小民弄些旁门左道;
有的,又是明修栈道。
但,只要熟知其中之道,自然就能走通许多道门。
这才是人世间。
03
“我”
路走太多,难免会在道里迷失。
有的一出生就不是一条好道,想逆天改命,走上快车道。
甚至,有时看似一条康庄大道,却又因风雨巨变,路变得“道阻且跻”。
这些路殊途同归,走向同一个目的地:我。
《繁城之下》,宋辰,宋典史就是那个走向阻且跻道的人。
在一群动物面前,他是唯一一个自愿化身凶兽“睚眦”的人。
他的名字也非常有意思,字仲虬,虬,意为长角的龙,同时,它也同“囚”。
仲虬,重囚。
就算被释放,他还是自锁于仇恨的“囚犯”。
曾经少年天才,通晓书画,作得一手锦绣文章,满身抱负,上京考取功名。
获得会元(会试第一名),却因朝廷内部斗争,被诬陷贿赂考官,宋辰被革了功名,还在大狱里受刑,瘸了腿,断了三根右手手指,笔都没法拿。
就当他以好友的生命为代价认罪后,党羽斗争迅速结束。
他被翻案了。
此时的他,还是他吗?
直到有一日在翠花楼喝酒喝醉了,他用右手的拇指在墙壁上写出自己曾经最擅长的行草,才觉得通过自己的字,找回了“我”。
有人说,宋典史其实是作者在暗指当时也同被朝廷被贬的唐寅。
唐寅也好,宋辰也罢。历史上这类人太多,他可以是特指,也可以泛指。
他知心中冤仇无处可诉,自己能做的,只不过是在黑暗中坚定自我,走上自己信的道。
世道路虽多,说到底,还是在找自己。
陆直,一个随手被人从路边捡回来的小叫花子,进了陆府也就没了自己。成了老爷亲信,挨骂时,依旧是“贱畜”。
每当有性命危险时,他总将自己的命交到旁人手里。
冷捕头要杀他,他跪谢恩公。
害怕管家杀他,他跪谢慈父;
看到老爷发怒,他跪谢善主。
他的话半真半假,只是让自己看起来更可怜而已。
他的命不值钱。
但他也想活命。
如果还能有机会,他更想夺回那个“我”,真真正正活出个人样。
在这个人不被当人的世道,你看得见怪力乱神,看得见鸡犬升天,却看不到一个“人”。
不论是宋典史之道,还是陆直之道。
让人记住、拿回自己当人的身份,才是这些人,从“蛇虫鼠蚁”中爬出的最重要的一条道。
可以用“三观不正确”来说。
《繁城之下》中立地讨论“人”存在本能下的“恶与善”——
不论以何种办法,生活在这蝇营狗苟的乱世,要从“动物”找回“人”的身份。
不论以何种代价。
走上“人”的道路,就不再是孤魂野鬼,不再是被人看不起的家畜。
你说,宋辰为了保全自己,出卖同僚,是恶是善?
陆直为了解放自己,杀死阻碍,是恶是善?
冷捕头为了爱情,不得不蹚这趟浑水,是恶是善?
剧作并没有对任何一种拿回“人”身份的行为作出褒贬,而是给观众留下了选择。
你选择哪一边。
哪一边就是公道。
看完《繁城之下》的结局,似乎一切有了答案。
虽然这个结尾有遗憾。
凶手的揭晓,与前面剧情的铺垫,观众的期待并不适配。
因为凶手显然是一个反社会型的制裁者。
即他对这个社会充满了失望和愤怒,并且用超乎法律的手段,去制裁恶人,以达到警世的作用。
类似《电锯惊魂》为了“拨乱反正”而杀人的竖锯。
《繁城之下》,凶手的确遭遇到莫大不公。但这种不公,成为他黑化和变态的充分理由,有点勉强。
通常,一个人对世道的彻底失望,不在于坏人的极恶,因为这是意料之中的。
真正幻灭,往往来自那些你本觉得可以依靠的——比如,善良朴实的民众;比如,那些真理般的圣人教诲。
遭到“正确”与“正义”的背叛,才会让他觉得,有罪的不仅是罪人,而是整个社会。
但剧最后在揭晓凶手时,有揭露他那内心畸变的至暗时刻吗?
我们还没看到。
仅仅是他目睹了一场惨剧,仅仅是他背负上了道德义务。
当然,即使结尾没有足够圆满,剧中的案情也足够好看,尤其是古装背景下与阶级的问题融合。
让这场复仇,有了特别的灼人感。
凶手(之一)杀死了最后一名20年前纵火犯,离开了此处。
算命的、拉磨盘的,在衙门里继续当值上班的,一派欣欣向荣的众生相,学堂又开始上课,人们仿佛回到了曾经的日子。
此时的镜头。
没了“动物”,而多以“人”出现。
没了这场20年的仇恨,蠹县是否拨得云开见日明?
是否能结束人面兽心的时代?
答案不言自明。
人们又回到了自己生活的轨道。
可这蠹县,还是姓“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