网络上传播着这样一张照片。

2016年的广州地铁上，一对双胞胎兄弟挤在汹涌的人潮里，弟弟倚在靠背上满脸迷茫，哥哥趴在行李箱上睡觉。

一年之后，22岁的他们在快手平台的粉丝数量突破300万。

27岁，他们斥资1亿元买下占地5万平方米的科技大楼。

如今，他们在抖音平台的粉丝数量停留在了9999万+。

换句话说，这已经是抖音平台达人中最高的粉丝数量。

这对兄弟的账号名为“疯狂小杨哥”，他们手握的命运剧本，或许原本就标着“疯狂”字样。

点进他的直播间，感受亦然。

01

疯狂的直播

黑色的木柜靠墙站着，一个牌匾高高挂起，上面写着：

一生一世兄弟们。

张开杨（大杨哥）与张庆杨（小杨哥）兄弟俩平时就站在这个牌匾前直播。直播间会时不时出现其他来客，以前是他的父母、妻子，后来是徒弟、商家。

最近的一位做客嘉宾是黄晓明，再往前数，还有NBA巨星哈登。

哈登出现在疯狂小杨哥直播间

8月15日，哈登出现在“疯狂小杨哥”的直播间，带着自己个人品牌红酒。

红酒单价并不便宜，一套两瓶，售价436元。商品上架之前，小杨哥特意问他店铺每天的销售额如何，哈登回答：大概几箱。

小杨哥转过头来，冲着镜头大喊：“go！436！上车！”

5秒钟后，1万瓶红酒被抢空。哈登听到小杨哥说全部卖完，哈哈大笑，摆着手说：“No Way（不可能）。”

他跑到后台电脑旁，亲自查看销售数据，得知确实卖光后，哈登欢呼着鼓起掌，甚至激动地翻了个跟头。

小杨哥问哈登：“有没有在美国听说过我们？”

哈登回答：“之前没有，但现在我知道了，而且我终生难忘。”

这晚的疯狂销量，被美国一家媒体报道，有网友留言：“你们应该意识到，主持人有超过1亿粉丝，他的直播每天都有接近60万人观看。”

相关报道截图（有刊误，实际上是5秒）

事实上，像这样的“疯狂故事”，在“疯狂小杨哥”的直播间并不罕见。

8月26日，黄晓明来到小杨哥的直播间，很快，在线观看人数达到100万。

小杨哥让黄晓明猜测，粉丝一分钟可以给直播间点赞多少次。

一分钟过去，答案是1.2亿次。

黄晓明做客疯狂小杨哥直播间

有疯狂的数据，也有疯狂的演绎。

“疯狂小杨哥”直播间的特色叫“反向带货”。

正常带货的流程是讲解商品优点，引导观众购买，小杨哥则故意让产品“翻车”，或者用夸张的表演制造笑料，再通过话术让网友下单。

卖拖鞋时，他将拖鞋塞进嘴里用力撕咬，以展示鞋子质量。

卖洗地机时，品牌方的业务员在刚拖完地的拖布上亲吻，为证明洗地机自清洁的干净程度。

小杨哥直播间展示拖鞋（动图未做加速处理）

卖不粘锅时，小杨哥先对产品一通猛夸：

“我给你看看什么叫不粘锅，鸡蛋打上去一吹，就吹起来了。”锅烧热后，他用手触摸锅底试温度，被烫得直抖手。

蛋液打进锅里，锅中冒起浓烟，弹幕区激起一片“哈哈哈”。

两人没有就此停手，反而继续吹鸡蛋。小杨哥吹不起来，大杨哥接着吹。

直到吹到缺氧，大杨哥搬出来氧气瓶，看似是要吸完氧接着吹，实则氧气瓶只是个摆设。

这边，小杨哥拿着氧气面罩疯狂吸，管子的另一头，是大杨哥在往里吹气。

直播间展示不粘锅

类似的戏码在直播间不断上演。

观众在浏览购买商品的同时，免费观看了一出卖力“使相”的喜剧，这是“疯狂小杨哥”长盛难衰的秘诀所在。

根据飞瓜数据，近30天，“疯狂小杨哥”开启带货直播18场，场均观看人次达到1647.6万，直播销售额达1亿以上。

这是2016年的张庆杨，无法想象的未来。

00:46

疯狂小杨哥直播间搞笑片段

02

疯狂的命运

2019年8月2日，网红“散打哥”和小杨哥有过一段对话。

散打哥说：“我现在拍的是抖音，你玩抖音吗？”小杨哥挠挠耳朵：“玩啊。”

“多少粉丝啊。”

“抖音300多万。”

“你俩兄弟有才，那段子继续拍，迟早粉丝突破两千万。”

小杨哥尴尬地笑出声：“我的妈，两千万，怎么可能？一千万我就吃屎。”

彼时，他刚到抖音平台仅一年时间，还不确定自己擅长的搞笑招数能否奏效，更不敢想，自己会成为他人口中几千万粉丝的“大网红”。

散打哥和小杨哥

1995年，小杨哥出生在安徽六安，有一个双胞胎哥哥，也就是大杨哥。

他和哥哥长到两岁，父母将兄弟俩塞给爷爷奶奶，外出打工。那时家里穷，连电话都装不起，兄弟俩只能守着村里的广播，等父母电话。

“我从小就不想让别人看不起我，但我知道别人看不起我，因为我家境不好。”小杨哥在一次直播中说道。

穷人家的孩子早当家。兄弟俩上初中时，学校离家有5公里远，杨爸给兄弟俩一人买了一辆自行车。他俩每天中午蹬车回家，为了省3块钱的午餐钱。

上完早自习，同学们一般都会外出买早饭，小杨哥就在这时去打乒乓球：“不想让别人看到我没吃饭，我也不想让别人说，哎这两个人怎么不吃饭，省钱吗？”

小杨哥在直播中提到自己的中学时代，说一年花不了200块钱。

儿时小杨哥兄弟俩与父母

穷人家的孩子，也早早感受到身旁的冷眼。

小杨哥至今仍记得，过年时，他们和父母去亲戚家拜年。

看到他们一家来做客，亲戚口中冷冷淡淡：“来了啊，坐吧。”

另一位在上海开菜市场的亲戚一进门，房子主人态度立刻大转弯，又张罗他们吃饭，又给小孩拿糖。

“我当时就想，我小子以后长大一定要让他们看得起。”小杨哥说。

可长大是个漫长的过程，直到20岁，小杨哥才终于看到一个机会。

小杨哥兄弟俩早期照片

2015年，小杨哥在合肥读大学。网红经济的风在这一年吹起，小杨哥顺着潮流，注册了短视频账号，起名“疯狂小杨哥”。

最开始，账号只有几百粉丝，回家过年期间，小杨哥看到一个视频，内容是一个很值钱的游戏账号，里面人说：“点双击点关注（账号）送给你”。

小杨哥模仿着发布了一个同款视频，一夜之间，粉丝增加1万多人。小杨哥对哥哥说：“这网络可以玩了。”

于是，他俩做了一个大炮仗，拍视频：“双击加关注，明天就把它放了。”一天过去，粉丝从2万涨到8万，炮仗放完，掉了4万。

小杨哥开始琢磨：“这不行啊，粉丝都冲炮仗来了，得展示自己的特点。”

开学后，小杨哥将拍摄场地转移到宿舍，和舍友一起摸索着拍摄了几条视频，有展示才艺的机械舞教程，有单纯搞笑的宿舍恶搞，反响始终平平。

直到一条“炸墨水”的视频，把他推到流量跟前。

2016年4月，小杨哥发出一条视频。

视频里，他在宿舍阳台摆上一瓶墨水，把点燃的鞭炮扔进墨水瓶里。他转身要跑，室友杨光却关上他的“逃生之门”。

这条视频让他拥有60万粉丝，“疯狂小杨哥”因“疯狂的墨水”，一战成名。

流量密码被他敏锐捕捉，之后，他专注于拍摄恶搞类的“搞笑段子”，2017年，“疯狂小杨哥”在快手突破300万粉丝。

小杨哥炸墨水

只是，在“家人”气氛浓厚的快手，小杨哥的粉丝量还排不到前列。

2017年，快手排名前列的网红是以喊麦著称的“MC天佑”，以及拍摄情感段子的“散打哥”。有媒体报道，小杨哥第一次接广告的收入只有500元。

2018年，快手因“早孕网红”等事件被勒令整改。

2018年2月7日，小杨哥在抖音发出第一条视频，凭借在快手积攒的粉丝量与整蛊搞笑的视频风格，“疯狂小杨哥”不温不火地发展着。

2019年，在小杨哥与散打哥对话的第二个月，小杨哥发出一条视频。

视频里，小杨哥熬夜玩游戏，被大杨哥告状到杨爸耳中。

听到爸爸要来教训他，小杨哥赶忙关掉电脑跳到床上，嘱咐大杨哥把房间灯关掉。

杨爸推门进来，看小儿子已经睡了，关门声响起，小杨哥跳起身接着去玩游戏，他打开灯，杨爸就站在房间里。

小杨哥在日后将这类视频做成了一个系列，命名为“绝望周末”。

每个人的人设鲜明且固定，总结来说就是：叛逆的弟弟，挑事的哥哥，妻管严的父亲，威严的母亲。

类似“家庭情景喜剧”的故事，给小杨哥带来了疯狂的粉丝增长。

据飞瓜数据，2019年9月7日，即视频发出的第二天，“疯狂小杨哥”的粉丝来到500万。

有关疯狂的故事，掀开第二个篇章。

疯狂小杨哥一家人

03

疯狂的身份

2020年5月29日，兄弟俩转向新的赛道，开启了第一场直播。

“剧情号达人”带不动货一向是网红领域的通病。大部分粉丝关注小杨哥，为的是看他的搞笑故事，并不想为这个故事花钱。

彼时，“疯狂小杨哥”的粉丝数量已超过4000万，但直播的销量平平，多款产品只卖出1000来单。

抖音上流传着一个视频。2021年的某天，小杨哥和网红安妮连线直播，安妮问他：“还直播呢？”小杨哥搪塞着回：“不播，不播。”

接着，安妮对小杨哥说：“有时候业绩不好的时候，尝试一下反向带货，那比正向带货还好。”

或许是这句话给了小杨哥某种启发，之后的直播，小杨哥在“反向带货”的道路上越走越远。

疯狂的风格在竞争激烈的直播赛道生猛地闯出一条路，与此同时，疯狂的直播间也越来越多。

安妮和小杨哥对话

2022年，短视频平台上出现了无数小杨哥直播间的录屏片段。

有账号把直播间中兄弟俩的演绎剪辑出来，再挂上自己想卖商品的链接，以此来诱导网友购买商品。

照常理推断，作为“原创”的小杨哥应该是要举报、控诉这些“抄袭者”，但小杨哥却一反常态，找到了一条生财之道——直播切片。

小杨哥向部分网友开放了直播录播的授权，这些网友可以打着小杨哥的旗号带货，只是要将所得利润与小杨哥分成。

小杨哥曾介绍，仅2022年，直播切片的业务就给公司带来1.87亿元的收入。

2023年4月，小杨哥还上线了一款APP，专注于直播切片服务。想要获得“疯狂小杨哥”的授权，就需要在这个APP上学习课程，并通过30道题的考试。

现在，在抖音上键入“疯狂小杨哥”几个字，与之关联的账号数以百计：“疯狂小杨弟”、“疯狂大小杨”、“疯狂小洋哥”、“疯狂羊中羊”……

疯狂小杨哥的“分身”们

小杨哥的野心，也不仅仅是靠“分身”赚钱。

2021年，小杨哥与大杨哥一起成立的“合肥三只羊网络科技公司”出世，小杨哥的直播间也肉眼可见的，越来越拥挤。

知名网红、演员艺人、还有“三只羊”自己签约的网红达人——也被称为“小杨哥的徒弟”，均在直播间获得关注。

“三只羊”旗下的达人“乔妹eve”的平台主页上明晃晃挂着“家谱”，点进去每个人的主页，最少的达人粉丝也在200万以上。

此外，“三只羊”本身还分化出数个垂类直播间，细化到家居、美妆、水果生鲜等多个品类。

不仅在短视频平台，“三只羊”还在微信上线了“小杨臻选”的小程序，推出自有品牌商品。

有媒体报道，小程序内还上线过“小杨臻选官”服务，这是一个类似微信分销的服务，被选中的人员可以在社群发布商品链接，以获取佣金。

这个业务已在小程序下线，客服的解释是：没有多余的名额了。

“乔妹eve“的抖音主页

近日，有网友在小杨哥的直播间提问：“三只羊一个月发多少工资？”

小杨哥回答：5000万差不多。

还有媒体报道，2022年，“三只羊”实缴税收2亿元，在抖音平台总交易额有近60亿——这个数字，在2023年被估计会达到150亿元。

大杨哥与小杨哥

更疯狂的故事出现在2022年11月。

某天，小杨哥发了一条朋友圈，称这是人生最大的一次消费，“三只羊全球总部即将坐落高新区核心区，建筑面积五万方”。

他发布的截图同时显示，他花了1.03亿元，买下了原属于嘉东光学股份有限公司的房产。

原公司从事的是光学技术，是一家科技公司，于是，“网红干倒高科技公司”的言论开始传播。

小杨哥在直播中解释：“那个科技公司早在2017年就倒闭了，只是我们现在买了下来。买楼是为了把公司做得更大，帮助大家更好地就业。”

这一年，小杨哥只有27岁。

只是，这价值一亿的高光，也给他们带来了事关一亿的争议。

网传小杨哥的朋友圈

04

疯狂的打假

从2022年下半年开始，王海先后曝光小杨哥多款带货商品虚假宣传的问题。

王海并不是无名人士。他从事打假工作28年，获得过中国消费者协会颁发的第一个“消费者打假奖”，此前，让辛巴遭遇滑铁卢的“毒燕窝”事件也是源自他的举报。

9月份，王海发文称，“疯狂小杨哥”直播间里一款赠品吹风机是没有强制3C认证的产品。11月份，王海再次发布视频，称小杨哥直播间售卖的破壁机绞肉机均为虚标功率。

这款产品卖价399元，共卖出6.8万件，按照“假一赔三”的标准，小杨哥将要赔付的金额多达1个亿。

王海发布的微博

很快，破壁机商家发布了送检报告，澄清自己“不存在虚假宣传”，小杨哥的账号也转发了这条声明。

王海接着发文，直言报告书中所示的“整机额定功率”一说并不存在：“辛巴主动退一赔三了、罗永浩主动退一赔三了、二驴和快手都退一赔九了，亲爱的疯狂小杨哥，还等啥？”

12月28日，小杨哥在直播时回应：“人家盯着是好事，他帮我产品质检了一下，我欢迎大家来盯着咱们。但总有一些，整天嘴上就是消费者，要的还不少，要一栋楼是吧。”

这一言论惹怒了王海，王海连续在微博发博，追问小杨哥到底说的是谁。

他更是接连曝光小杨哥带货的防水外套、洗脸巾等近10个商品存在问题。半年内，他发布90多条与小杨哥有关的微博，这一过程给网友称为“王海追打小杨哥”。

2023年2月，王海举报的在小杨哥直播间销售的某品牌婴儿护理霜被杭州市高新区市监局认定为“涉及虚假宣传”。

两方气氛剑拔弩张，可接下来的剧情却打了看客们一个措手不及。

2023年4月3日，小杨哥现身王海的直播间，通过连麦的方式与其对话，还刷了几万块的礼物。

他一口一个“海哥”，解释说：“公司才一年，所以很多需要改进的，海哥得指导指导。”

王海回答：“这个没问题，主要是消费者的事给人处理好了。”

连麦的最后，两人客套着，小杨哥请王海帮着选品，自己也会帮王海参谋直播运营，看似已达成和解。

同日，“三只羊”旗下的账号发出一条视频，视频里小杨哥讲述早期直播的失误，他说：“那时候我不懂，别的公司给我选的品，我也不管货怎么样，我就直接卖卖卖。现在我选品都我自己负责……”

小杨哥与王海连线

8月7日，“王海测评”账号发出一条视频，称某平台上有一款名为soso糖的食品成分中含有泻药。这款软糖使用着小杨哥的照片，写着“小杨哥推荐”字样。

视频发出不久，他们收到一条投诉。

投诉信息里写着：该视频发布者所测评的该款软糖与我方毫无关联。

视频里揭露的商品信息

05

疯狂的意义

点开小杨哥的相关话题，人们会看到一个相对割裂的故事。

一方面，他们似乎可以看作“社会正能量”的代表。

2021年，郑州遭遇洪灾，一家人赶忙挑选物资，装车运向灾区。2022年，四川甘孜发生地震，小杨哥带领公司员工紧急采购了酒精绷带、棉被等50万元救援物资，驰援灾区。

2023年8月，河北洪灾，两兄弟又向受灾地区捐款2000万元，用于购买救灾物资以及灾后重建等工作。

有网友质疑他们，是不是在用捐款抵税。为此，小杨哥特意在直播时回应，这2000万元捐助款已经交完了企业所得税。

疯狂小杨哥账号发布的捐款内容

“搞笑网红”的身份，带给他们的除了数以亿计的粉丝，还有抹不掉的轻视。

8月4日，一家名为欧普康视的上市公司发布公告，宣布与小杨哥的公司达成合作。公告里写，合肥三只羊网络科技将与欧普康视共同开发新的品牌。

一天之内，欧普康视的股价暴跌12%，蒸发37亿市值。有投资者认为，这正与疯狂小杨哥这次合作相关。

有投资者发帖声讨欧普康视：“你再怎么说也是一个上市公司，和一帮家庭搞笑网红小丑怎么提高销售。”甚至还有网友对公司提问：“是否有渠道和东方甄选合作？”

若是把目光拉回到小杨哥的“疯狂直播间”，那些搞笑外衣所掩藏的故事，也无法忽视。

卖火鸡面时，小杨哥加了六包辣酱，喝水喝到吐。卖榴莲时，大杨哥被榴莲壳扎破脑袋，他简单处理了一下，又回到镜头前继续微笑。

某一次直播，小杨哥罕见地没有插科打诨，他只是对着观看直播的几百万粉丝，认真地讲：

“千万不要想着当网红，当网红真的一点很不好。当网红并不是一个很光荣的职业。”

“我玩了7年网络，这是我给大家总结的经验。”

“一定要树立一个远大的志向，航天员、医生、科学家……那样，你的一辈子才有意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