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传君 捍卫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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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06 09:33:4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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很容易感受到王传君身上的平静感,虽然此时此刻,他正因为一个阴鸷的、如秃鹫一般的角色「出圈」。

这是8月末的一天,和《人物》的对谈被安排在了当天的第五场。「我尽量不说重复的话。」王传君缩在角落一个沙发里,声音从昏暗的光线里传来,他看起来有些疲惫,但非常真诚。

电影《孤注一掷》里,王传君因为饰演一个缅北诈骗窝点的头目受到关注。他的表现让许多人感到吃惊——经常双手叉腰,挺着肚子,倒梳着蜷曲的头发,会用漫不经心的语调说出最狠的话,表情里写满冷酷与癫狂。许多网友把电影片段剪成cut,在短视频平台流传。

近几年,王传君挑战过诸多角色,逐渐因为演技被更多人认可。比如《罗曼蒂克消亡史》里的马仔,《我不是药神》里的吕受益,《兰心大剧院》里的莫之因,《无名》里的王队长……在这些角色里,王传君感到,「好像找到了表达一部分『自我』的路径。」角色之外,他留胡须,穿松松垮垮的衣服,常常说「不」,是一个自我意志强烈的人。

但他并非天然如此。在很长一段时间里,王传君的「自我」是麻木的和模糊的。

早在2007年,22岁的王传君还是上海戏剧学院的一名学生,为了满足妈妈的愿望,去参加了选秀节目《加油!好男儿》,由此走上偶像派路线。当时,他最被广泛认知的角色是《爱情公寓》里「关谷神奇」。24岁到29岁,他一直在饰演那个日语腔中文、幽默帅气的大男孩「关谷」,也被限定在喜剧和偶像的壳子里。

他有一个控制欲很强的妈妈,这使得他从小就极度乖巧。现在回想起来,王传君觉得自主权被剥夺了太久,童年也没什么色彩,「那种感觉不是痛苦,而是麻木的,逆来顺受的」。

寻找自我的路径最早从反叛母亲开始。进入大学,他和母亲吵得不可开交,以为逃离了妈妈,「自我」就可以顺利地冲出去。但命运很快以一种最残酷的方式把他打回来——母亲病了。医生告诉王传君,「是最不好的癌细胞。」

此后,表演、寻找自我、陪伴生病的母亲这三件事贯穿在他生命的同一时期。改变就在这个过程中发生,他不再维护以前那个「好看假男孩」的形象了,开始留长发、蓄胡子,想找到最自由自在的状态。

他也不再乖巧,开始对外界说「不」,不想做宣传,不想被打扰,不在乎周围的评价,「就自己造一个小房子窝在里面,只顾在自己的世界里自由。」但这种对抗的姿态一旦和现实交手,常常是拧巴的,也很容易被理解为一种狂妄。

后来,命运里又发生了很多事情,比如母亲去世,开始拍电影,女儿降生,王传君试着在这些变化中理顺自己,直到近两年,他才等到久违的平静。

他总结以前的自己,是太想要守住一种姿态,后来才知道,「姿态并不重要,那是活给别人看的,自己找到一个舒适的生活状态比较重要。」

在这之后,他开始接受为电影跑宣传,参与录制了综艺《五十公里桃花坞》,展露自我真实的一面——他总是穿着舒适的衣裤,头发随意地盖在脸上,在自然里随意奔跑,感受风和雨、海浪和日出。

现在,表演不再是彰显自我的路径了。王传君谈起角色也十分平静,甚至显得没有野心。他把演员的姿态放得很低,认为「演技是一件被高估的事情」,「看见或者不被看见不太重要,重要的是角色会留在那里。」更重要的是,他在表演中理解了母亲,也在试图理解自己的新角色——女儿出生后,他一边习惯做父亲,一边继续工作。

王传君今年37岁,从麻木,到对抗,再到平静,一个人捍卫自我的故事,是一段漫长的旅程。

文|程静之

编辑|姚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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接触到《孤注一掷》剧本,一个很大原因是我跟导演很熟了,从《我不是药神》就认识,但一直没有合作。一天他联系我说,这次演员找得差不多了,现在还有一个角色缺人,你就来吧。非常简单,感觉就像收到一个通知。之前,我也看过导演的短片,很喜欢他的拍摄方式,是脑筋转弯特别快的一个人,这次正好可以合作一下。

最初看到剧本,角色已经写得很完整。陆经理虽然是个反派,但还可以看到他女儿那条线,生活中存在一个牵绊的东西,就觉得有得搞头。

更感兴趣的一点还在于剧本呈现的现实。在这之前,我对诈骗也不了解,只是手机短信会经常收到相关部门的提示信息,但那时候完全不会在意。直到看完剧本,我才发现诈骗还挺严重,他们也是给你做个剧本,甚至比演员还会演,弄到套里面之后,再榨干你的全部。我就觉得,演员如果能通过电影,让大家看到诈骗的残忍和不择手段,起到一个警示作用,这个事情挺有意义的,就去干了。

角色确定下来之后,我开始找一个合适的动物介入表演,可以让人物出来的层次和效果更鲜活。对于陆经理,我一开始选的是蛇,因为蛇胃口特别大,把所有东西缠死,之后再吞掉,但剧本看到后来,陆经理无非是个中层干部,背后还有大佬,就感觉秃鹫更合适他一些,本身只是吃腐肉的,并不是食物链最顶端的猎食者。我把秃鹫的形态加到陆经理身上,一直盘旋在那堆人周围,给人不安的感觉,还挺合适的。

后来,造型老师也做出一个我之前没见过的样子,蜷曲的头发倒着梳,挺个大肚子,我就已经high掉了,这看起来太变态,太坏了,真的完全把我拉到角色里面去,人在那一杵,眼睛盯着看,不用演就已经是那个样子,干什么事情都变得合理。

进组的时候,导演非常高效,王大陆的戏份已经拍完了,他把非常精彩的演绎片段给所有人看,大家内心有种被激起了胜负欲的感觉,觉得自己也要好好演一演。进入拍摄状态之前,我的习惯是,先熟悉团队,跟演员、摄影师、灯光师喝喝小酒,没事讲点笑话,把气氛变得轻松一点,两三天下来,大家很快融合到一起,就会减少现场拍摄的顾虑。

另外一个不可替代的工作是,我要在现场对好自己的位置,搞清楚机器是一个怎样的行动路线,这不仅能帮摄影解决切实的问题,而且也是对工作人员的一种互相尊重。你只有给摄影当下一个支持,摄影后续才能给演员更多反馈。

这些工作准备好,拍摄氛围就非常放松了。我们是在海口偏西一所大学的体育馆里,天气非常炎热,里面灰尘又大,气味又重,我一直出汗,就问导演是不是能加个手帕,一边擦着一边说话?又因为很热,我说能不能给自己找点福利,边吃冰棍边演?导演说都可以,摄影也把一些小表情抓下来,陆经理那个变态的味道就出来了。

现场还有比较重要的一点是,捕捉各种可能性。每个人表演方式不一样,就要根据不同人去调整,尽可能保证大家在同一个频率上输出,让整个表演统一。比如印象深的有一场吃蛋糕的戏,张艺兴提出可以拿糖做一个能吃的美金钞票,原本设定是只有我吃了一张美金,但看到张艺兴在旁边,我就会也想给他吃。这些都是到了现场之后才出现的可能。

后来,包括这场戏在内,一些片段被剪辑成很多cut,配上音乐和文字,在短视频上流传,一下子变得非常火爆,大家还说,建议查一查王传君,不像是演的,这些讨论都是在我意料之外的。其实,演员的演技是一件被高估的事情,一个角色好不好,是所有人的功劳,演员最多只能占50%,一个人演技再好,片子撑不住,造型不厉害,演员根本没法把控最终出来会是什么效果。

上一次被大家关注到,是因为演了《我不是药神》里的吕受益,我也没什么感觉。因为红的时候干什么都有人给你买单,风头过去了可能就没人再搭理你,这就是行业的现实。所以看见或者不被看见,这个事儿对我来说不太重要,重要的是角色会留在那里。

王传君在《孤注一掷》中的造型图源微博@王传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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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近几年,我还演过《罗曼蒂克消亡史》里的马仔,《兰心大剧院》里的莫之因,《无名》里的王队长,慢慢走入电影的圈子,好像找到了表达一部分「自我」的路径。

但在很长一段时间里,那个「自我」都是麻木的和模糊的。

很大一部分原因跟我母亲的家庭教育有关。她是一个控制欲很强的妈妈,从小就想把我养成一个乖巧的小孩。乖到什么程度呢?记得三岁的时候,我妈要管饭店的事情,爸爸去针织厂做裁剪工作,没有爷爷奶奶带我,家里就剩下我一个人,白天标配就是一个热水瓶,一大碗白米饭、两个咸鸭蛋和一包榨菜。因为担心我的安全,妈妈出门后会让我把门反锁,说今天不能让别人进来。有一次,外婆坐了40 多分钟公交车来看我,我居然不肯给她开门,因为妈妈没有说外婆可以进来,那就是不能进来。

妈妈还是一个很强势的人,相信棍棒底下出孝子这件事情,一言不合就开打,发脾气的时候,会把包饺子的塑料盘往我背上砸,甚至把盘子砸碎。所以长大一点之后,我一切都是接受妈妈的通知和安排,比如妈妈说要学画画,我就去画画,哪怕不想学,也不能跟妈妈说「不」,只能自己偷偷逃课,去公园瞎溜达,到点了再回家。

现在回想起来,因为没有「自我」,也不需要「自我」,我的童年就没什么色彩,那种感觉不是痛苦,而是麻木的,逆来顺受的。高中一年级搬家之前,我跟爸妈三个人一起住上海的老弄堂,我睡的阁楼就那么点高,长到1米83还缩在上面,上厕所都是拿着尿壶,半蹲着头,压抑不仅来自于生活环境,还在于我没法说出任何自己想说的话,就干脆一直不说话,躲在一种乖巧的伪装下,给家里做事情,打扫卫生,让爸爸妈妈觉得你好乖。而且你也希望维持这种乖,似乎这样就可以换来多出去玩一次的机会。

走上演艺道路也是因为妈妈。在妈妈小的时候,曾经有一个剧团找她去表演,但外公的控制就像我妈的翻版,一直不允许,我妈心里可能留下了一个演员梦,等我长大后,就觉得我应该去走这条路。

我小学成绩特别好,初中打篮球不爱学习,成绩明显下降了,念到初三的时候,有一天,妈妈在报纸上看到艺校招生广告,介绍了各种年龄的小朋友都拍过什么戏,她就跟我说,「我们也去报这个名。」去上那个班就更加离谱,要上什么台词课、舞蹈课,那时候我还是个小胖子啊,又像学画画的时候一样,到了舞蹈课我就逃,逃完了再回去上。

等到我自己开始对艺术产生兴趣,是有一次等公交车上学的时候,看到音像商店门口贴着海报,一帮人留着五颜六色的长毛,长得跟妖怪一样,但VCD卖得特别火,我闲得好奇去买了一张,回去一看,神了,那帮看似其貌不扬的人,怎么唱歌跳舞都这么厉害,写的词还关照社会现实,特别有深度,给我心里留下一个要成为男团的梦想。

后来,我开始认真上舞蹈课,因为是个小胖子,刚开始不协调,回去就自己认真练舞,有一天上课到结束,形体老师突然说,「来,最后的小胖子你到前面来跳。」那一跳让大家都惊了,说原来这个人会跳舞,我就第一次感觉到被点燃了,原来站在C位跳舞是这种感觉,原来「自我」可以通过努力被关注到。

其实,在漫长的成长时间里,「认可」这两个字在生活里也是消失的。妈妈虽然口头上说,我儿子好乖,天天在家里特别能干,一个人也能待得住。但那不是认可,而是把我锁住了。所以长时间以来,我都挺自卑的,哪怕在艺校上了好多年,高一下学期还拍过管虎导演的《西施眼》,但后来也没戏拍了,我对未来的设定就是,考个专科院校,一毕业就工作,帮忙解决家里的经济问题。

到了高三,艺校老师对我说,你都学这么久了,不去考一考表演挺可惜的,我才又去考的艺术院校。那时候文化分也够,就试着报名了中戏和北电,记得第一次来北京,就感觉所有帅哥美女全在北京,同一个考场里,跟我年纪一样大的孩子直接在那唱音乐剧,唱完之后我就拍手了,老师说干什么呢,注意一下考场纪律。我当时就疯了,觉得自己怎么跟人比啊,怎么能考上这样的学校啊?不现实的。

但后来,中戏老师的题目也挺有意思的,让每个人聊对一个事件的看法。这要感谢高中碰到一个特别好的语文老师,让我们写周记,我就关注到各种各样的新闻事件,考试时说,最近不是SARS嘛,因为传染源杀了好多果子狸,那如果SARS是大熊猫传的,你们会把大熊猫全都杀完吗?说完那句话,老师直接说,「我们中戏要你了。」然后我就哭了,因为中戏真的是当时心里最好的学校啊,每年好多学长学姐都来考,没想到自己居然可以进了。

但离谱的是,因为离家太远,我妈感觉脱离了她的控制,不让我去中戏,说再去考上戏。我甚至没有什么反叛,又一次听了她的话,报名上戏的主持系和表演系,最后是被表演系录取,就这样正式走到表演的路上。

上大学之前,我几乎没有违逆过我妈,也没有因为她的控制而哭过。记得一件小事是,我曾经偷偷买过一本漫画书,藏在英语书里,假装看英语,后来被我妈发现,她立马把漫画书撕掉了,我也没有哭。唯一一次哭就是到上大学的时候了,我养了一条狗,我妈不愿意,有一次跟我打电话,以她身体不好为理由,把那条狗送人了。

那时候,「自我」终于感觉到了强烈的委屈和不满,觉得妈妈是疯了吗?我都大学了,还这么不讲理地要求我的人生。就这样,母子的拉锯战开始了,反叛虽然来得特别晚,但是也来得特别猛。我开始长时间不回家,放假跟朋友出去疯,好像脱离了妈妈的管教,就获得了真正的自由。我妈也因此跟我吵得不可开交,感觉母子关系走到了破裂的边缘。

王传君在电影《无名》中饰演王队长图源电影《无名》

3

或许命运就是这样,每次感觉「自我」可以冲出去的时候,就会被一种方式又打回来。

反叛没多久后,我妈身体开始不舒服。当时她工作很忙,有一天,我帮她去医院拿检查报告。记得特别清楚,那是一个夏天,大概下午2:00左右,我到了医院,科室大夫还没回来,我在病房门口等了一会儿。后来大夫回来说,门口有个袋子插着各种各样病人的病历,你上面找一下。

我没有找到。

大夫的声音突然之间变得低沉,坐在桌子边,拉开抽屉,说,「叫什么名字?」我跟他说我妈的名字,当时觉得这个事情不太对,之后看到他把病例抽出来,「这个是吧?坏毛病,过来签字。」我就过去了。他一边用一枚紫色的印盖章,一边说是最不好的癌细胞。听完之后,我完全不像电视剧演的那样爆哭,先是愣了一会儿,之后掏出手机给阿姨打电话,因为阿姨也是医生,我就跟她商量,「她会受不了的,现在怎么处理?」

出了医院门,我又给舅妈打电话,让她赶紧到我家来,当天下午就骗着把我妈带进了医院。可能是小时候大人不在家,我自己独立惯了,很多事情都是自己解决,我爸又是个内向的人,所以我妈病了,安排手术的事都得我张罗。有时候我妈说我冷酷得像台机器,回想那个过程,我能感到一点害怕,但确实也处理得异常冷静。

第一次做完化疗手术,我以一个逆子的身份出现在手术室,看着妈妈气若游丝,一身插满了管子,需要人陪护,我就又回去修复母子关系。躺在病床上恢复的过程,我妈看电视里的《加油!好男儿》,指着别人说,「儿子你也不比他差。」当时感觉母亲大病了一场,也不知道这个病未来会怎么样,甚至可能时日无多,我还是想报答母亲的养育恩情,就去参加了这个节目的选秀。

反叛母亲并不代表可以找到表达「自我」的路径。其实,进了上戏之后,有一种感觉是像回到小时候,状态还是很乖,希望得到夸奖。我每天非常努力刻苦,6点起来压腿、练台词,但是发现艺术这事儿不是刻苦就能苦出来的,尤其是跟感觉有关的东西,傻认真没有效果。记得当时,我的很多同学来自艺术世家,平时看着吊儿郎当的,但演个小品效果就很好,而我怎么演都不太行,对于表演就是一个比较懵的状态。

参加《加油!好男儿》也是一样,觉得只要自己努力就可以,别人跳舞我也跳舞,别人唱歌我也唱歌,但根本不知道自己应该唱什么,都是被推着走。而且当时,好多人已经多次参加过选秀,我就跟个傻子一样。比赛结束后,我的名次卡在全国20强,那会儿已经是大四,我还没有出去拍过戏,就想赶紧找个工作,签在了选秀公司,先干活挣钱。

进到公司的体系,也是别人说什么就是什么,我演了很多边缘角色,虽然不得志,但也没有什么野心,大概够温饱,让我妈面子上过得去,好交代,就可以。

那时候毕竟「好男儿」出身,依然会有粉丝簇拥着你,就觉得「自我」是有价值的。但波长很快过去了,「自我」又被人忘记,真正的价值在哪里,还是搞不清。记得当时拍《网球王子》那些剧,我因此错过了毕业大戏,连着三天晚上去看同学排演,最后大戏演完谢幕,我就躲在角落里哭,感觉好像损失了很多东西。

再次被大家看到,是因为拍了《爱情公寓》。虽然拍得很辛苦,但其实玩得也开心。后来这个剧上了,会有演员说,王传君我们火了,我们牛逼了,我还说不会的,因为经历过「好男儿」那个阶段,就始终没有把它当成一件事。但拍着真感觉到,是越拍越好了,我也想了很多变化的可能性,怎么把角色弄得更好一点。

但以前真的是年轻,总觉得不批判点什么是不对的,自己并没有打开真正的眼界,也没有那个能力去辨别很多事情,就会显得很狂嘛。《爱情公寓》之后,我又拍了一部古装剧,明明自己挺认真的,也挺想把事情弄好,但最后的结果依然不是努力就能决定的。那时候,「自我」就真的开始受困,好像不把自己捋捋清楚不太行了,就开始不拍戏。

《爱情公寓》中的关谷神奇图源剧集《爱情公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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状况最糟糕的那段时间里,刚巧程耳导演在拍《罗曼蒂克消亡史》,跟我当时的经纪人吃饭,说有个角色要找上海人,经纪人就推荐了我,说有个大导演,叫我发张照片过去。

那时候我都不认识谁是程耳,就随便发了一张自拍(在那张自拍里,王传君留着胡子、长发,眼神忧郁,不再维护原来开朗、帅气的阳光男孩形象),脑子可能是那样一个状况——既然很多事情不是努力就有用,那真实自然的一个态度会不会能更好地表达「自我」?

没想到导演看到照片就用我了。那个时候也还是不懂,就觉得导演会拍、会写,给的词其实已经非常(贴近)那个人了,我无非是用熟悉的上海话把马仔带到语境里。

因为电影的情景和人物设定都和上海有关,演马仔的时候会有一种熟悉感。关于上海的记忆被调动起来,小时候家里最早开老虎灶(80年代的上海,各家各户生活贫困,没有煤气,为了节省成本,就有专门卖热水的一个地方),里间还有两个老木桶可以泡澡,各种各样的人就会来门市泡茶或者洗澡。拍摄过程中,脑子下意识在记忆里搜罗,马仔那样的人是怎么说话的,身上带有一种怎样的市井感,再拿出来用,演出来就是那么回事了。

但《罗曼蒂克消亡史》制作时间很长,拍完之后的反馈是延迟的,你也不知道自己是个什么状态,演得好不好。但特别受益的是,电影里有很多上海话的内容,我就成了半个后期,跟导演一边看(其他演员)上海话是不是准,一边就听导演讲,哪个演得好,哪个差一些,整个过程学到很多。

图源电影《罗曼蒂克消亡史》

程耳导演确实像一道光,直接照在那个时期的自我身上。那时候,我没事就去找他聊聊天,看他在看什么片。他就跟我说,想搞好表演,能把杨德昌的台词都背出来,表演一定会往上走。

像是接到一把(剖开表演的)手术刀,我就确定了可以先停下来,去看看真实的生活和表演是什么样子。那一年,我去了很多工作坊重新学表演,遇到来自五湖四海的素人,有一个快递小哥给我印象特别深,讲一口潮汕话,他的演绎没有任何章法,就是胡来,什么都不管不顾,但什么都是对的,喜剧演得巨好,下面所有人看了都笑得快厥过去了。

那个时候就隐约感觉到,更好的表演应该是更自由的,不端着,不束缚,而不是脑子里想好一套东西再去演。

后来,我又去纽约呆了一段时间,就一直去百老汇看音乐剧、话剧,记得当时看了一个剧叫《The Humans》,里面几个演员都是拿托尼奖的(Tony Award,被视为美国话剧和音乐剧的最高奖项),我说哪有那么厉害,进去一看,有个老头一句台词都没有,就演了一场戏,是最后吃完感恩节的晚饭,孩子们都走了,他住的房子马上也要搬了,看到孩子们出门,老头一下子转身,开始抽泣,全场都因为他的表演哭了。我就觉得,人家好像什么都没演,但就抓住一个点,瞬间把所有人击溃,这个也太厉害了。

不仅是表演,纽约其实是座融合型的城市,什么样的人,什么样的生活状态,你都能在那里看到。记得我有一次坐地铁,前面走着一个提着大行李的印度女人,她后面是一个白人男子,能明显感觉到,白人男子特别嫌弃她,但还是主动帮她把大行李提上电梯,女人说,「Thank you.」男人回,「Welcome.」说完很快走掉了。我才发现是什么呢?是那个女人挡住了男人的路,但是没关系,男人有作为白人的优越感,还可以帮助她,那种阶级的对立,那种残酷感,在那一下子看得好清楚。

在纽约那段时间,我还看过很多街边的流浪汉、底层的工人,就会感到自由在任何地方都是受限的,人活着也都有各自的困扰。在这些立体的观察里,我逐渐体会生活和表演是怎么一回事。那时,一位华人导演就找到我演《情遇曼哈顿》,我也接了,开始试着丢掉拧巴和样板的表演,一点点打开对自由度的感知,把真实自我的一部分投射在角色里。因为大家只有在角色里看到你一部分真实生活的样子,才会更容易相信这是身边出现过的人。

图源电影《情遇曼哈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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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纽约回来之后,我妈的癌症已经进入末期, 一天比一天糟糕,就能感觉到生命逐渐地流逝。

那时候,我把所有感谢的、抱怨的,该说的话全都跟她说了,我妈也开始跟我表达她自我痛苦的部分。

进入表演后,我其实很早就理解我妈了。上海有一句老话就说,家里老三是爹不疼妈不爱的,我妈就是排行老三,家里原来给她指了一个更好的结婚对象,但是我妈反而看上了我爸,两个人其实不合适,相处到后来有很多矛盾,要早分开也就好了,但是为了维护面子,也觉得说要给我一个完整的家,就一直拧巴着带我长大。

我妈性格非常要强,一直剪个短头发,跟个男的一样,做所有事情都是想要出人头地。开饭店的时候,上面有领导压迫她,下面小工要找事情,回到家还有我添麻烦,她的生活被打破了太多平衡,情绪没有出口,忍不住就是要揍我。打完她自己又受不了,补偿方式是挣到钱了,就给我买顿肯德基。她的安全感也很低,想通过自己的努力照顾到身边人,但方式就变成把我限定在她的控制里。

我对我妈早就没啥过不去了,在她生命晚期,只是看到她作为病人的求生欲和面对死亡的不堪。记得有一次周末,本来那天应该要输血,但是周末调血非常麻烦,没有献血证明就排不上号,当时我妈血小板快没有了,就有种窒息的感觉,话讲不清楚,气也喘不上来,含糊地就把我骂一顿,说王传君你救我,之后突然间又说,王传君我白养你了,现在快死了,你给我一包血都不行。

我妈走之前三四天,有一次陪夜,家里大人都不在,晚上,她躺床上不能动,我就拿着盆给她接大便,接完之后还要擦干净,我很尴尬,我妈也尴尬,两个人都不说话,我妈憋了半天,说你出去抽根烟吧。

我妈原来一直劝我少抽点烟,说我们家基因不好,都是得癌症的,我以前不抽,现在有压力了,她也理解,但是能不抽就不要抽。但就在那天擦完身之后,她为了缓解一个尴尬,或者说维护母亲的尊严,突然说了一句,「出去抽根烟吧」,多诡异啊。那天之前,其实我已经签过她的病危通知了,护士就在那哭,我是很冷的,说要签赶紧签,签完我还得回病房。但那个晚上走出病房抽烟,想到她身体的状况,那根烟点了半天,点不着,就变颜色了,全湿了。

我妈断气之前,也是突然坚持着要自己起来上厕所,大家都觉得说,你就跟之前一样,躺床上,垫个盆子就行。但她非要下来,一坐到马桶上,人就上气不接下气,眼睛一翻,就开始不行了。

我就知道是那个结果要来了。后来,我妈走了,火化完出来,骨头是我用手捏碎的,整个过程都没哭过,就跟她第一次检查出生病一样,因为你一个人要完成好多事情。一直到追悼会那天,本来要进灵堂去看布置怎么样,听到里面的音乐,我就有点绷不住了,旁边服务的人突然用手搭了我一下,他说,王先生你一定要挺住,今天所有事情你要来操办的。我说好,就再也没哭。

可能是对妈妈的感谢、抱歉全都说完了,她走后,我也没有沉浸在失去的伤痛里,反而会有一种感受是,妈,你辛苦了,接下来我要上场了。

我妈去世两个月后,就接到《我不是药神》这个剧本。一开始还不知道整个电影的故事走向,只看到陈勇探病吕受益那个片段,需要演员去试戏。试完之后,我就跟导演说,这个词写得不对,陈勇来探病,吕受益不会说自己哭的,肯定先夸对方头发好看,因为我太了解病人的心态了。把剧本问题跟导演聊完之后,他们当天就定我演吕受益。

其实我也没怎么演,因为对母亲是耳濡目染的,吕受益做穿刺嗷嗷叫,我妈就是这么叫的,吕受益最后躺床上喘不上气地说话,我妈也是这么说的,她的呼吸我都能呼吸出来了。记得《药神》最后一场戏,我把我妈留下的珠子放旁边,自然就演出那个状态,所以这个病人一半程度是为了我妈演的,就有一种跟我妈完成告别的感觉。

王传君在《我不是药神》中饰演吕受益图源电影《我不是药神》

6

命运真的是很戏剧化的,母亲走的那一年,《英格利士》、《兰心大剧院》也找上来,这些事就莫名其妙全都发生了,就好像母亲走后还给你留了份礼物。

因为这几部电影,我慢慢找到同频的人,跟他们共事、学习,发掘更多表达的可能性,这个过程中,「自我」也开始出现一些变化。

曾经有一段时间,那个「自我」特别想要找到一个最自由自在的状态,不被任何东西打扰,所以我不宣传,不在乎周围所有的东西,就自己造一个小房子窝在里面,只顾在自己的世界里自由,但那其实是一种关闭的自由。

现在,我就明白那种关闭的方式是不对的。因为作品不是一个人的心血,而是多人努力的结果,宣传也不是件坏事,可能还会帮助大家一起变得更好,未来拥有更多的话语权,每个人都有可能因此触碰到原本碰不到的事。

其实,最近几年,我都在解决如何让自己「不拧巴」这个问题。如果说身体是一个容器,我曾在里面放了特别多痛苦的东西,这个痛苦的核心是,原本在一定年纪的时候,我觉得好像找到自己了,想要坚持一个路线去活剩下的日子,但生活是变化的,它不会允许你不变。你总要想办法把自我不变的那一部分交到变化之中。

程耳导演还有一句话说得特别好,叫「寻觅是必不可少的」。每个人的人生路走到死之前,都在不断地认识自己,不断地面对改变做一些修正,时不时打打自己的脸,让脸部肌肉变得更紧绷一点,都是要允许这些事情发生的。

这两年,生活给我带来最大的变化就是,孩子来了。当我刚开始感觉,又到了一个可以很狂、很肆无忌惮的阶段,突然有个声音说,等一下,冷静一下,你现在是爸爸了。

女儿出生的时候,很多人跟我说,我一定会嗷嗷痛哭,一定不敢亲手剪脐带,完全不是这样,在这种大事件上,我每次都很冷静,剪完脐带之后,就开始在脑子里计划,接下来要做什么安排。

但刚开始成为一个父亲,我很容易内耗,一边怀念那一段短暂自我的时间,一边又不知到底应该怎么面对接下来的生活。就感觉很多事情不能任性,也必须要更开放地去接一些工作。比如最开始去参加《桃花坞》,一个原因就是给女儿挣奶粉钱。

没想到,这个节目也给我带来很多改变。在《桃花坞》里,有一天溜达,就看到一只鸟儿被困住房子里,如果飞不出去,它就会死在里面。这件事让我把自己代入了。很多时候,我都感觉自己被「活着」困住了。我本质上还是一个向往自由的人,但活着就会面对很多问题。孩子会不断长大,老人会不断变老,比如前阵子,我爸身体又不好了,检查出肾衰,生活就会抛给你很多无解的问题,让你不知道怎么去行动。

但在《桃花坞》待了一阵,我的感受又好了,一方面是每次都能看看云和落日,在自然的洗涤里,就会觉得人类上千万年经历的苦难多了去了,自己还有什么好纠结的。另一方面是,王鹤棣跟我说,哥,你别胡想了,好好搬砖去吧,还要带娃的。是啊,还是要先做再说,找到一个「活着」舒适的状态。以前,我太想要守住一种姿态,后来才知道,姿态并不重要,那是活给别人看的,自己找到一个舒适的生活状态比较重要。

对于未来,我非常清楚自己要一边做着父亲这个角色,一边继续工作,现在也都在按部就班地推进。不拍戏的时候,就陪女儿玩,出去露营,女儿也长得特别快,已经变得很会说话了,有时候回你的话,就觉得天哪,怎么像一个小大人了,有一次她说,爸爸你不要太辛苦。(我当时的反应是),什么?谁教你的?

最近感慨的一个瞬间就是今天早晨4:30,我从广东的酒店出发来北京赶工作,收拾完所有行李,很快装到车上,女儿还在睡觉,我很小心把她抱起来,偷偷摸摸爬到车上,肩膀一直抬着,一只手还得提着安全带,怕勒到她不舒服。车子这样开了一路,广东的天从一片漆黑,慢慢出现一点红紫色的光,整个天变得越来越亮,那张脸好像没感觉一样,我还没有在她睡觉的时候以一个姿势抱她那么久,就一直看着她,那张脸突然就笑了一下。我直接就麻了。

那个瞬间其实特别贴近现在的状态,就像接受不断变化的光线一样,也要接受生活的变化。未来可能会有无尽的疲惫和麻烦,但也有不经意的笑容点缀其中,还有什么好纠结的呢,就这样不断地把自我在平凡的日子里推进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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