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功夫荏苒,儿子长大了,她们也渐渐变老了
但一每天老去的她们,却仍旧有着鲜活的恋情
在她们更加的日子,他总会送她少许花
历次他带着她走进花店,都要亲身从花桶里挑一枝玫瑰大概百合,经心地修剪掉上边的刺后,放在胸前祷告一下,再送给她的手上
而手捧鲜花的她,这个功夫,则会露出女郎般娇羞的浅笑
孬蛋真的大了,他要离开家乡到城市生活了,到那里后再没有人叫他孬蛋了,不知道为什么,孬蛋却很希望有人能再叫他孬蛋
如今想来,可能有很多人都认为十元钱根本就不值一提,但在那个小面只要8分钱一碗、一个月难得吃上一次荤的年代,十元钱可不是一个小数目啊
我想这里还需要说明一下的是,从那件事情之后,我还是从赖二娃那里了解到,其实他给我送来的那几个煎饼,是母亲特意让他给我带来的
是啊,在那个家家户户连温饱都成问题的年景里,他一个小孩子怎么可能从家里拿出那么多个煎饼呢?后来,我们三师兄弟就再也没有到师傅那里去学拳了,而师傅从此也再没收过一个徒弟
哦,还有就是母亲的鞭子,那曾经浸染过我鲜血的鞭子,如今依然放在碗柜的大抽屉里,只是母亲再也没有动用过一次
有段时间我老做噩梦,梦见鲜血、刀子、铁锤和女人赤裸的妖娆身体,梦见和蔼面孔下的毒药,梦见天空的太阳是白色的,大地上的黄土上面堆满了大大小小的坟茔;梦见光亮召见的蛛网、灰尘、大路边上的悬崖和猝然奔出的车辆
有一个夜晚,我在沙发上坐着,好像是睡着了,又好像醒着,看见一个不认识的人,缓慢地从门口走过来,叫我的名字——我惊诧,醒来,想了好久,确信自己从没有见到过这样的一个人
我想他是谁呢?是另一个我么,还是我不知道的,在某处一定会遇到过的那个人?
盖盖”
生产队的地主分子就我“高头婆婆”和大爸两个,批斗小会总是翻过来炸牛皮翻过去牛皮炸,单调没劲,富农女子张少芳便候补上台
张少芳为了降成分从城郊嫁过来,没想到成分还是上去了
“把富农分子张少芳揪出来!”张连国以饿狗抢屎的姿势按拢时,张少芳全身已在筛糠
“少芳婶婶,你莫怕,我不会把你弄疼的
”张少芳真是怕疼吗?张少芳被揪上台,粉白的肌肤变成了惨白
“少芳表嫂,你态度好点,好少受点罪,往后这样的时候还多
”贫协组长胡清林把嘴触在张少芳的耳根上说
张少芳是个女人,在大是大非面前没有准备,也悟不出个名堂,只晓得哭
蒙了泪的张少芳像沾了水的泥菩萨,里里外外都瘫软了
其实,批斗小会更像一幕社戏,并没有像广播里说的那样“既要触及肉体又要触及灵魂”,在我们孩子眼里,群众的声讨好比是配合剧情的响应,并不代表群众的思想感情
然而,张少芳却不以为然,她的感受要深邃和绝对得多,每次“陪斗”之后,她都要寻死卖活
张少芳的家人乃至全生产队的人都不拿她的被揪斗当回事,她自己却已经到了要死要活的地步
雨季,秧田埂上的泥泞有政治的粘滑与邋遢,巨型蚯蚓在腐烂的麦草里横行,稻苞虫已成气候,张少芳提着破鞋一路小跑,露出的小腿惨白见荧光
“我还有啥子脸见人?我还有啥子脸见人?”秧田过后是花生地,张少芳坐在花生地边的磨盘上呼喊
细雨
湿风
乌云
洪流
张少芳脚上自带的泥泞
组画的底色是绿,葱绿,绿到了墨
也有小块的翠绿,在花生地的边缘,或者在篱笆背后的菜地
白有三种:张少芳脸庞的惨白、小腿的洁白和远处河雾的乳白
乳白是背景,惨白是主体,洁白是眼儿
“少芳婶婶,你要想开些,这年头,也只有想开些哟
”头几次寻死,自然有人劝阻
张少芳不听劝阻,奔河而去
洪水还不够凶猛,但已是泥浆,张少芳站在水边,两眼茫然,把一个凄惨的背影留给了全队社员的眼睛
劝说无效,呼喊无效,拉扯无效
“去死去死去死,大河又没有闶盖盖!”王生平第一个放出这句话
“去死去死去死,大河又没有闶盖盖!”张少芳的两个儿子跟着放出这句话
张少芳开始涉水,一步步涉水,向着急流,她的背影是我们熟悉的视死如归的背影
张少芳停下了,坐在了水里,水漫上了她的腰,且只漫上了她的腰,她嚎啕大哭:“我不想死啊,我不想死……”“去死去死去死呀,大河又没有闶盖盖!”王生平在岸上吼
他过过鸭绿江,押送过阵亡士兵的尸体,也没有能把自己婆娘的成分降到下中农的水平